涂山九卿再也按捺不住。
他自高高的树干上一跃而下,身影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迈着近乎趾高气扬的“正宫”步伐,目标明确地朝着那对身影冲去。
脚下湿润的草叶被踩得微微下陷,他硬生生地插进了青衣与钟离子期之间那点狭窄的空隙,用自己柔软蓬松的身体将两人隔开,尾巴几乎扫到钟离子期的腿。
隔绝了碍眼的红色,涂山九卿立刻调转方向,仰起戴着紫色花环的小脑袋,对着青衣发出一连串又轻又软的呜咽。
那双漂亮的紫罗兰色眼眸水光潋滟,盛满了纯粹的依恋和需要安抚的委屈,瞬间从气势汹汹切换成撒娇卖萌的模式。
他甚至还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青衣垂落的手。
青衣显然承受不住这等“狐媚”攻势,自然而然地伸出双臂。
涂山九卿立刻顺杆爬,后腿一蹬,轻盈地跃入那熟悉的、带着清冽气息的怀抱,熟练地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团好。
甫一安顿,他便抬起下巴,毫不掩饰地将目光投向被隔绝在外的钟离子期,眼神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傲然?和毫不掩饰的?睥睨?,看,这怀抱,终究是我的。
钟离子期并未言语,甚至连眉梢都未曾挑动一下。
他只是平静地回视着涂山九卿那挑衅的眼神,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审视。
这只毛团子……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不再是之前那只懵懂依人、灵气却也带着几分野性未驯的小狐狸,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东西,像是骤然开了灵智,懂得了……争宠?
对这种幼稚的、划分领地的行为,他连半分争辩的兴趣都欠缺。
钟离子期干脆利落地移开视线,仿佛涂山九卿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他径直转身,走向几步之外的空地,身影挺拔如松。
手腕一翻,一根约莫尺长的赤金色短棍凭空出现在他掌中。
短棍在他手中嗡鸣轻颤,两端骤然爆发出炽烈的金色火焰,火焰并非无序燃烧,而是如同活物般迅速延伸、塑形,眨眼间便凝结成一张华丽张扬、通体由火焰构成的长弓骨架。
弓臂流畅有力,弓梢微翘,唯独缺了那至关重要的弦。
钟离子期来到他惯常练习的位置,站定。
左手稳稳握住那火焰长弓的弓弝,右手并指如刀,凌空向后猛地一拉。
“嗤——”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油脂被点燃,一道纯粹由凝练金光构成的弦线瞬间绷紧在他指间。
与此同时,一支同样由炽烈金焰压缩凝聚而成的箭矢,凭空出现在搭弦的手指之下。
火焰被极度压缩进箭身,使得那箭头呈现出一种熔金般刺目的、近乎发白的赤红色,蓄积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性能量。
没有任何冗杂的动作或呼喝,钟离子期眼神锐利如鹰隼,锁定远方。扣弦的手指倏然松开。
“咻——嗡!”
那支金色火箭离弦的瞬间,发出一声撕裂空气的尖锐爆鸣,化作一道刺破视野的金色流光,以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破空而去。
箭芒所过之处,空气似乎都被灼烧出扭曲的轨迹。
二十里外,那矗立在山岩上的特制靶盘中央,骤然爆开一团耀眼的金红光芒。
箭矢精准无比地贯穿靶心,深深扎入,箭尾犹在嗡嗡震颤,炽热的高温甚至让靶心周围的岩石都出现了熔融的迹象,腾起缕缕青烟。
……
夜色浓稠,月华如纱,轻轻笼住山谷。
木屋外那株老杏树开得正盛,满树粉白的小花在月色里晕染成朦胧的云团。
涂山九卿烦躁地在粗壮的树枝上来回踱步,尾巴像着了火的风车,急躁地甩动着,扫落几片无辜的花瓣。
他脑子里,俨然成了两个小人儿的战场:
一个声音带着撒娇般的执着,细声细气地叫嚷:“?去呀!像以前一样!她的怀里最暖和,最安心!?”
另一个声音则凛然如审判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放肆!堂堂九尾天狐,雄性之尊,岂能夜夜蜷缩于人族少女榻上?羞也不羞!?”
天人交战,胜负难分。
涂山九卿最终精疲力竭地趴伏在冰凉的树干上,尖尖的下巴搁着粗糙的树皮,一双紫罗兰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固执地穿透夜色,锁着木屋那扇透着微弱烛光的窗棂,那是青衣的房间轮廓。
半晌,他沮丧地把脑袋深深埋进交叠的前爪里,喉咙里发出懊恼又委屈的咕噜声,整个狐都?恹恹的?。
水声渐歇,脚步声由远及近。
钟离子期踏着月光归来,湿漉漉的黑发随意披散,水珠顺着颈项滑入衣襟。
他敏锐地察觉到杏树上那道灼灼的视线,抬眼便对上涂山九卿警惕的紫眸。
再顺着那道目光的尽头望去,正是青衣静谧的窗扉。
这狐狸……又在盘算什么鬼心思?钟离子期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随即归于漠然。?
懒得理他。?
他收回目光,径直走向自己的小屋,关门,打坐,将外界的一切纷扰隔绝。
夜更深沉,万籁俱寂。
杏树枝头的涂山九卿瞪着那双亮得惊人的紫眸,直到月上中天。
烦躁感非但未消,反而如同藤蔓般缠绕收紧,搅得他心烦意乱,毫无睡意。
挣扎在夜色中无声地发酵。
最终,一个带着巨大羞耻感的念头压倒了所有理智:“?就……就睡在床尾……总行了吧??”
仿佛这样就能守住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
念头一起,行动便如鬼魅。
雪白的身影轻盈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从敞开的窗口滑入青衣的房间。
清冷的月光在地板上投下他小小的影子。
他谨慎地环顾,很快锁定了床榻的最末端,一个足够“安全”的地盘。
他蜷缩起来,将自己团成一团毛球。
然而,床尾的凉意和被角外的疏离感,瞬间击溃了那点自我安慰。
青衣身上若有若无的、令人安心的气息丝丝缕缕飘来,像无形的钩子。
他不安地在原地蠕动了片刻,终于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挪动爪子,?悄无声息地?贴上了青衣盖着薄被的小腿外侧。
温热的体温隔着布料传来,让他满足地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但这份满足并未持续太久。
他很快又不满足于仅仅挨着小腿。
那纤细的脖颈,那伴随着平稳呼吸微微起伏的曲线,仿佛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再次开始了缓慢的、蚕食般的移动,?屏住呼吸?,一点点、一寸寸,终于将自己挪到了青衣的枕畔,紧挨着她温热的颈窝。
他甚至能感受到她呼吸时柔和的暖风拂过耳尖。
可即使占据了这“咽喉要地”,心绪依旧翻腾如沸水。
床铺仿佛变成了针毡,无论哪个位置都无法平息那份隐秘的焦渴。
他在枕边辗转反侧,柔软的床铺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最终,在破晓前最浓重的黑暗里,涂山九卿像是被无形的磁石牵引,磨磨蹭蹭地、带着赴死般的悲壮,彻底放弃了抵抗。
他整个身子沉了下去,?精准地?将自己嵌入了那个最熟悉、最眷恋的怀抱深处,青衣的手臂与腰身形成的温暖港湾里。
他将脑袋深深埋进青衣柔软温热的颈窝,鼻尖贪婪地汲取着那独一无二的、混合着草木清露与阳光气息的温柔体香。
窗外,天边已悄然透出第一缕极淡的鱼肚白。
他疲惫地闭上眼,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如同融化的冰雪沉入大地怀抱。
不过几个呼吸间,细小的、规律的鼾声便轻柔地响起。
沉入梦乡前,最后一个混沌的意识如羽毛般飘落:?
完了……这习惯,怕是改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