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少年的话音刚落,巷口外的喧闹声已然清晰可闻,羽翼急促扇动带起的风声越来越密集,如同催命的鼓点。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红衣少年带着狰狞表情、引着大队人马扑来的场景。
“快……离开……吧。”少年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尽管依旧沙哑断续,“他……去……喊人了!快!”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似乎想将青衣往巷子深处推,却又不知该如何触碰这个刚刚救了他的人族少女。
青衣不为所动,甚至往前凑了半步,清澈的眼眸直视着少年孤狼般带着焦灼的眼睛:“那你呢?要和我一起离开吗?”
少年猛地顿住。
离开?离开这座囚笼般的城池?
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却刺目的闪电劈入他混沌的意识。
他从未想过离开的可能性。
这座城是他的牢狱,也是他唯一所知的世界。
他沉默了,眼神中翻涌着巨大的茫然与难以置信的挣扎。
就在这时,青衣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天际传来的羽翼破空声已经逼近巷口,带着凛冽的杀意。
少年眼中的挣扎瞬间被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取代。
他猛地挺直了伤痕累累的脊背,像一堵单薄却固执的墙,试图挡在青衣身前,声音急促而破碎:
“你……快走!我……帮你……拦住……他们!”
这句话对他而言异常艰难,却说得异常坚定。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回报方式,用自己残破的身躯,换取她一线生机。
然而,青衣根本没给他拦住的机会。
就在少年话音落下的瞬间,青衣的身影向前一闪。
一步,仅仅一步,她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少年面前,近得能看清他眼中的惊愕和脸上未干的污迹。
紧接着,一只温暖却不容抗拒的手,抓住了少年那只还在淌血、沾满灰尘的手腕。
“抓紧了。”青衣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然后,在少年完全来不及反应的惊骇目光中,青衣身体毫无预兆地向后一倒,动作轻盈得像一片随风飘落的羽毛。
就在她倒下的位置上方,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撕裂。
一道狭长的、散发着淡淡青辉的裂缝骤然张开。
那裂缝边缘流淌着流水般的光晕,内部是深邃的、无法窥视的虚空。
青衣的身影瞬间便被那淡青色的、如同巨兽之口的裂缝吞噬。
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传来。
少年只觉手腕上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前猛地一拽。
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惊呼,视野便瞬间被那片深邃的淡青光辉填满,紧接着是无边的黑暗与失重感席卷而来。
裂缝在他被彻底拉入的刹那,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无声无息地闭合了。
巷子里,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打斗痕迹和几片凋零的艳丽羽毛,在微弱的穿堂风中打着旋儿。
“人呢?!给我滚出来!”
几乎是裂缝闭合的后一秒,伴随着一声气急败坏的暴喝,红衣少年南羿的身影率先冲入小巷。
他身后,是整整一队身着制式甲胄、手持长矛、羽翼张开带来强大压迫感的百人城防军。
他们训练有素地瞬间封锁了巷口和两侧屋顶,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南羿脸上带着精心处理过的伤口,血迹虽止,但青紫肿胀和额角的纱布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和扭曲。
他此刻气势汹汹,满脑子都是如何将那个胆敢羞辱他、让他痛彻心扉的“平凡得比他鞋底还平凡”的人族贱人揪出来,让她跪在自己脚下求饶,然后用最恶毒的方法折磨她一千遍。
然而,
空巷寂寂。
除了他自己的回声和城防军沉重的呼吸声,什么也没有。
没有那个可恶的人族少女,甚至连那个灰溜溜的小野种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呢?!人呢!!!”南羿的眼珠子瞬间因狂怒而布满血丝,他无法置信地扫视着空无一人的死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抽了一耳光。
巨大的羞辱感和期望落空的暴怒让他彻底失控,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疯狂地用脚狠狠踹向旁边的墙壁。
“贱人!贱人!贱人!给我滚出来——!!!”
碎石簌簌落下,沾染了他华丽的衣袍。
剧烈的动作牵动了伤口,额角的纱布迅速洇开一片新鲜的殷红。
“南羿少主!少主息怒!”城防军首领,一位面容刚毅的中年羽族军官,急忙上前劝阻,“请您冷静!当心伤口!”
他环顾四周,眼神锐利而凝重:“那贼人定是用了某种诡秘手段遁逃了,少主,您可还记得她的长相?哪怕一点特征也好!只要您描述出来,属下立刻绘制通缉画像!只要她还在南境大陆上,只要她敢踏入任何一座南方城池,属下以性命担保,定将她擒获,交由少主您亲自审判。”
这番话让陷入癫狂的南羿稍微找回了一丝理智。
他喘着粗气,停止了无意义的踢打,额头因疼痛和愤怒渗出汗珠。
他先前为了报仇,只草草处理了伤势就带人冲来,此刻伤口崩裂,钻心的疼。
“……画……”南羿咬牙切齿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拿纸笔来!”
很快,纸笔呈上。
南羿忍着剧痛,用带伤的指关节,带着满腔憎恨,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勾勒。
他竭力回想那张该死的平凡的脸,没有令人印象深刻的美貌,也没有丑陋的缺陷,就是一张丢进羽族堆里瞬间就会被淹没的、毫无特色的、纯粹的……人族路人脸。
片刻后,一张画像完成。
画上的女子五官寡淡,神情模糊,属于那种转瞬即忘的类型。
南羿恨恨地将笔一摔:“就是她!把这贱人的脸给我贴满全城!发往各处!给我抓!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到她!”
“遵命。”城防军首领双手接过画像,低头看去。
饶是他见多识广,看清画中人的容貌特征时,嘴角也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
太普通了,这画像简直就像是照着无数路人随意拼凑出来的模板。
没有任何显着特征,没有痣疤胎记,没有独特神情,甚至连眼神都画得空洞模糊。
这哪里是通缉令?这分明就是在大海里捞一根毫无标识的绣花针。
“咳,”首领强压下心中的无奈,维持着严肃,“少主放心!属下立刻亲自督办!将画像拓印千份,张贴于城门、集市、酒肆,所有热闹之地!同时——”
他提高声音下令,“令,飞羽营速度最快者,携带通缉令副本即刻出发,务必以最快速度将其送至南境所有主要城池,不得延误。”
随着命令下达,几名羽翼格外宽大强健的战士立刻领命,接过画像副本,一个振翅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天而起,化作几个迅速消失在天际的小黑点。
他们肩负着将这张平平无奇的通缉令,撒向南境广阔天空的使命。
而南羿,在发泄过一轮后,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终于占了上风。
他脸色苍白,额头的纱布血红刺目,在城防军的护卫下,带着满腔未曾宣泄的刻骨仇恨,无比憋屈地返回城主府养伤去了。
留下城防军首领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张毫无辨识度的画像,对着空荡的小巷,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差事,可真比打仗还让人头疼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