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抹怯生生的翠绿,终于刺破了赤红色贫瘠的大地,探出了头。
不远处,几个修罗族的孩子猛地瞪大了眼睛,小小的身躯瞬间趴伏下来,几乎屏住了呼吸,几双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死死锁定了那株正奋力向上伸展的、前所未见的绿色生命。
“阿娘!阿娘!快来看啊!”稚嫩的惊呼声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划破了沉寂,“是绿的!绿绿的小草!”
这些在连绵战火平息后才降生的孩子,从未亲历过修罗界的春天。
父辈口中那些关于草木复苏、生机勃发的遥远景象,此刻竟真真切切地、以如此脆弱又倔强的姿态,呈现在了他们眼前。
这般充满希冀的画面,开始在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上零星闪现。
精灵女王汨,纤细的身影仿佛带着柔光。
她指尖轻扬,无数细小如尘埃、闪烁着温润光晕的希望种子,便如星屑般悄然洒落这片渴望生机的土地。
接着,她转身,目光落在强撑着站立的吉朗身上,他面色紧绷,眉宇间压抑着痛苦,却固执地不让一丝软弱流露。
汨伸出手,掌心溢出温暖而纯净的光芒,那光芒如同最轻柔的水波,无声无息地渗入吉朗被月寒山重创的胸口伤处。
一股强大的、带着自然森林的治愈之力,缓缓抚平撕裂的痛楚,驱散刺骨的寒意。
吉朗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紧捂在胸前、指节都已用力泛白的手,终于缓缓松开了。
他看着汨,喉结滚动了一下,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沙哑:“多谢。”
但接下来的一幕,深深烙印在吉朗的瞳孔深处,成为他余生挥之不去的震撼画面。
只见那片废墟王城之上,木小喜纤细的手臂仿佛不带一丝烟火气,就那么随意地、轻描淡写地向下一压。
没有惊天动地的轰鸣,没有刺眼夺目的光爆。
只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死寂瞬间降临,仿佛时间本身被那只白皙的手掌攥紧、凝固。
紧接着,是视觉上极致诡异的坍塌。
嗡……?
一种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低频震颤席卷天地。
吉朗脚下的地面无声地颤栗,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痛苦的呻吟。
那绵延无际、曾容纳千万生灵、承载无数故事的巨大王城废墟,在木小喜掌势落下的刹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覆盖苍穹的巨掌狠狠碾过。
砖石?残垣?断柱?巨塔?
所有的一切,无论曾经多么宏伟坚固,都在那无法抗拒的力量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却又快得匪夷所思的速度,向内崩塌、瓦解、粉碎。
不是炸裂,不是崩飞,而是彻底的、分子级别般的?湮灭?。
坚固的岩石如同沙堡遇水般消融,巨大的金属构件扭曲断裂继而化为齑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磨盘,将这浩大的城池瞬间碾磨殆尽。
就在整座废墟王城彻底化为一片均匀得令人绝望的、铺满辽阔区域的灰白色粉末的瞬间,一股狂暴至极的罡风席卷而来。
它如同挣脱束缚的洪荒巨兽,带着摧毁一切的蛮力,咆哮着卷起漫天粉尘,形成恐怖的尘暴墙,向前方猛烈冲击。
吉朗本能地闭眼、缩颈,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然而,预料中粉身碎骨的冲击并未到来。
那足以撕裂山石的狂暴气流,竟在距离人群百丈之外,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流动的墙。
罡风发出不甘的嘶吼,硬生生被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量牵引、撕裂。
呼啸的气流如同两条愤怒的狂龙,咆哮着、翻滚着,狠狠地撞击在人群两侧空无一物的地面上,犁开两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卷起冲天的土浪,然后不甘地消散在视野尽头。
原地,只有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尘土的气息。
“……这……”吉朗身边,一个盔甲残破的士兵张大了嘴,下巴几乎脱臼,手中的断刀当啷一声掉在脚边,他却浑然不觉。
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眼珠子瞪得几乎要凸出来,“操……操……老子的眼睛……老子是不是瞎了?”
另一个满脸血污的老兵狠狠揉了揉眼睛,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哭腔:“老天爷啊……不是瞎……王城……那么大个王城啊!没了!就……就这么……没了?!”
他指着前方那片空茫的、一望无际的灰白平原,“刚才还在那儿啊!那么大一片……就……就一巴掌?!”
“顶级大神通……”吉朗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低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沙砾。
他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都僵硬了。
“黑龙帝国那些所谓的神威……在她面前……简直就是孩童的把戏……”
他亲眼见过黑龙帝国强者移山填海的威势,但那种力量充满了破坏性的喧嚣,远不及眼前这一幕来得如此轻描淡写,却又如此彻底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抹除?。
他茫然地抬起头,目光越过这片死寂的、平坦得如同精心打磨过的巨大“粉末平原”。
远处,只剩下那片红莲火海,映红了半边天幕,那跳动的火光,此刻却显得如此遥远。
除此之外,视野所及,再无他物。
没有残骸,没有凸起,只有一片延伸到地平线的、绝望的、单调的土黄色与灰白色交织。
整座王城,连同它所有的故事、所有的痕迹,都被这轻飘飘的一压,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
噗…噗噗……
只有零星的、极其细微的粉尘颗粒,被残留的微风温柔地送了过来,如同冬日里最细小的雪霰,无声地飘落在吉朗的头发、肩膀、手背上。
他下意识地捻起一点,指尖传来极其细微的颗粒感,带着一丝微凉和岩石特有的气息。
这片粉尘,便是修罗王城最后的遗骸。
吉朗怔怔地看着指尖,巨大的震撼如同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木小喜那随意按下的一掌,以及眼前这片空旷得令人窒息、死寂得只剩下风声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