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又钓了两尾寒髓灵鱼,三人便收拾东西回林中小屋了。
寒髓灵鱼在案板上泛着冰裂纹般的光泽,鱼鳃还凝着未化的霜晶。
青衣的藤蔓卷着三朵雪莲花回来。
裴砚清葫芦里的酒雾渗入鱼骨时,冰裂纹里游出细小的灵光。
谢锦浔抱剑倚在门边,剑气无意识削着屋檐冰棱,削成恰好能串鱼的细签。
冰签被削得极薄,最外层被谢锦浔的剑气包裹着。
雪莲在鱼腹里化开时,蒸腾的雾气中有细小的灵力在爆裂。
青焰舔舐着串在冰签上的灵鱼,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鱼皮渐渐泛起金黄的脆壳,内里却仍保持着半透明的冰肌玉骨。
雪莲花瓣已化作莹白的经络,随着热气微微震颤。
谢锦浔的剑气不知何时已缠上鱼尾,将最后一丝霜气锁在鱼骨中,使得鱼肉既保持着冰晶般的肌理,又渗出温润的脂香。
筷子尖刚触及鱼腹,整块肉便如初春的薄冰般裂开,露出内里玉色的肉层。
那肉质瞧着极紧实,入口却化作千万颗饱含灵液的鱼籽,每一颗都在舌尖炸开不同的滋味。
先是雪山顶的寒冽,继而转成陈酒的醇厚,末了竟尝出谢锦浔剑气里挟带的冰霜味道。
待鱼骨微露,谢锦浔举起半透明的鱼髓,对着火光一照。
那髓液流动的姿态,恰似他去年在极北之地见过的极光,绚烂中带着亘古的寒意,却在唇齿间化作万千星子爆裂的鲜味。
才尝了三两筷,门外忽传来一阵清越的铃响,如碎玉投冰。
青衣的藤蔓尚卷着半片鱼鳃肉,悬在半空微微颤动。
“这香气...”来人未至声先到,嗓音似新雪压竹,“竟把寒镜湖底下三百年的寒髓灵鱼钓出来吃了。”
裴砚清的酒葫芦搁在案上,残余的酒液在葫芦肚里晃出七重霞光。
谢锦浔的剑气早已无声缠上门闩,却在触及来人衣角时倏然化作一阵冰雾。
只见来人立在月雪交界处,玄色兜帽垂下的阴影里,白发如千年雪髓凝成的丝绦,随呼吸微微起伏时,竟泛出星斗移位般的冷光。
“吃完便请下山吧,诸位。”
青衣指尖轻推酒杯的动作极缓,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映着烛火,泛起琥珀色的涟漪。
她唇角微扬,声音清冷而温和,像是雪夜里炉火边的一声轻叹:“来者是客,坐下来聊聊,守山人。”
守山人闻言,指尖在兜帽边缘微微一顿,随即轻轻摘下。
白发垂落时,几粒细雪从发间簌簌抖落,在木地板上融成极小的水痕。
他抬手拂去肩头残雪的动作很轻,而后缓步走入,衣摆掠过门槛时,带起一丝微凉的松雪气息。
他在青衣对面坐下,木椅发出极轻的吱呀声。
烛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眉宇间的纹路像是常年被寒风吹刻而成。
他微微偏头,眼中闪过一丝探究:“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声音低沉,尾音带着雪山回音般的空渺。
青衣轻笑,指尖无意识地在酒杯边缘摩挲了一下,杯中的酒面随之泛起细微的波纹。
她抬眼时,眸中映着跳动的烛火,显得格外深邃:“猜的。”
二字说得轻巧,却带着某种笃定,仿佛早已看透对方身上每一处与山雪相融的痕迹。
“我这酒,世间少有,你可以用你的故事来换。”
青衣话音方落,屋内烛火忽地摇曳了一瞬,映得四人影子在墙上微微晃动。
裴砚清和谢锦浔看似专注地挑着鱼刺,实则连筷子尖都凝在半空。
谢锦浔的耳尖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裴砚清的睫毛在酒气中轻轻颤着。
守山人垂眸望着杯中酒,他忽然伸出食指轻点杯沿。
叮的一声清响,整杯酒瞬间凝结成冰,冰纹里竟浮现出连绵的雪山轮廓。
“故事么...”他苍白的指尖抚过冰杯表面,那些山纹突然活了过来,峰顶积雪簌簌滚落。
屋外风雪声忽然静止。
“五十五年前……”他的声音像隔着千年冰层传来。
……
雪山巍峨,峰顶刺破云层,像一柄银剑直指苍天。山脊蜿蜒如龙,披着终年不化的冰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蓝光。
赫连烬踩着深雪跋涉,每一步都陷进松软的雪层,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风卷着雪粒,在冰崖间呼啸,时而掀起一阵雪雾,模糊了视线。
远处,一道白影掠过雪坡,轻盈如一片被风托起的羽毛。她的白发在风中散开,像月光织成的纱,转瞬便隐入飘雪之中。
赫连烬眯起眼,睫毛上已结满细碎的冰晶,可再凝神望去,雪原空寂,只有风在低吟。
“等等!!”他的呼喊被风雪吞没。
雪坡上,一串小巧的足迹无声浮现,浅浅地印在雪面上,像是某种指引。
他踉跄着追去,却在下一阵狂风袭来时,眼睁睁看着那足迹被新雪掩埋,再无痕迹。
第二次踏入雪山时,赫连烬攀上了最陡峭的冰壁。岩面覆盖着透明的冰层,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灰白的天空。
他的指尖冻得发紫,却仍固执地扒开积雪,寻找那传说中的雪莲。
风停了。
雪地忽然变得极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一串小巧的足迹无声浮现,绕过冰柱,指向一处隐蔽的冰窟。
他钻进去,冰窟内壁泛着幽蓝的微光,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照亮。
冰棱垂挂,如水晶帘幕,而在最深处,一朵雪莲静静绽放。
花瓣如冰雕般剔透,花蕊泛着莹莹冷光,仿佛凝聚了整个雪山的灵气。
他伸手去摘,却在触碰的瞬间,雪莲化作细雪,从指缝间流散。
第三次,他不再带火把,也不再呼喊。他跪在雪地里,额头抵着冰冷的雪面,像在叩拜神明。
雪,忽然变得柔软。
一双赤足轻轻落在雪上,没有陷落,仿佛她本就是雪的一部分。他缓缓抬头,看见了她。
白发如瀑,眼眸如冰湖般清澈,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像是用雪捏成的人偶。
赫连烬怔在原地,心跳如擂。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生灵。既像冰雪雕琢的精灵,又像雪山孕育的神明?。
“为什么执着?”她的声音比风还轻。
“因为……”他喉咙发紧,“我不想再失去了。”
她沉默良久,终于抬手。雪地裂开,一株真正的雪莲破冰而出,花瓣上还凝着未化的霜。
“拿去吧。”她说,“但雪莲只能延缓死亡,不能逆转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