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晖就这么坐上了进宫的马车,宜修目送儿子离去,回身袅袅几步,剜了抱着女儿不撒手的胤禛,“女儿是心头肉,儿子随便给!”
“呵呵!”胤禛尬笑两声也没辩解,温声哄着弘晓去玩,“这不是没法子么,二哥要真住下了,皇阿玛还不得拆了咱们府邸?”
就老爷子的小心眼,胤禛丝毫不怀疑,不用两天,他就得被皇阿玛各种挑刺。
“所以你交代弘晖?”宜修轻摇团扇,冷觑着眼前人。
胤禛轻叹一声,“有些话,你我不好开口,弘晖说了,便是童言无忌。”
不愧是他儿子,讲两句就记住了。
“哼!”宜修故作气恼,掐了他好几下,才愤愤不平转身回来棠安院,心情却没有计谋得逞的满足,只有深深的担忧。
弘晖才这么大,就被胤禛惦记上了。当真是利用所能利用的一切给自己铺路,他不登基为皇都对不起他的薄情寡义。
皇家啊,哪有真正的稚童,不是棋子就是底牌,童真童趣……不过是说说罢了。
自己提前点破这一切,让弘晖小小年纪就主动踏入局内,也是无奈之举。
孩子总会长大的,与其等他长大再让他去经历风雨,认识残酷的世道,不若一开始就明白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他好,懂得凡事自己争取。
只是,她的弘晖,怕是要早早历经世事了,一点点磨去纯真。
马车轱辘碾过紫禁城的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弘晖被太子心腹赵昌抱着,扯着太子的衣袖,东问西问个不停,从太子妃细问到丹阳,一路上就没停过嘴。
“二伯,二伯娘有没有想弘晖?”
“丹阳最近有提我吗?”
“十五叔是不是还尿床?”
“……”
这一幕,竟让太子生出些恍若隔世的感觉——很久以前,小四还没有被皇阿玛呵斥“喜怒无常”要“戒急戒躁”前,还是承乾宫哪个被宠得无法无边的小阿哥时,就是这般话痨。
是的,如今冷面寡言的胤禛,小时候是叨叨个不停的小话痨。
人啊,果真都是会变的。
老四是,他和皇阿玛也是。
胤礽被折磨的不行,只能板着一张脸,高深莫测道:“弘晖,静心方得智慧生,恰似静水藏蛟龙。”
“什么意思?”弘晖虽然启蒙,但显然还不能理解这话的意思。
“安,安静点。”胤礽一噎,好一会才道,“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意思是,以沉静的心去观照万物,会发现它们各得其所,自在自得;对于四季更迭的美好景致,人与万物一样都能感受和欣赏。安静点,欣赏的风景会更好。”
弘晖眨着星星眼,满眼崇拜地用力点头,“嗯嗯嗯,弘晖学二伯,沉静些。”说罢,再没了先前的话痨样,静谧地坐在太子身侧,捧着脸透过小窗看向外头匆匆而过的风景。
胤礽头次觉得教养个孩子不是繁琐的事儿,乖孩子养起来就是舒心。
老天怎么就不把弘晖赐他当儿子呢?合该是自己的嫡子才好!
入宫后,太子步履匆匆,直奔乾清,刚到宫门前,便撞见了等候在此的胤禔。
胤禔穿玄色暗纹袍,浓眉如墨,见胤礽目不斜视地走过,当即上前一步拦住去路,语气带着隐忍的愠怒:“二弟,看见大哥便视而不见?储君之尊,就容得你这般轻慢长幼?”
胤礽停下脚步,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腰间的羊脂玉扳指,温润的玉质衬得他指尖愈发白皙,不甚在意地抬眼瞥了一眼,“大哥若真心顾念兄弟情分,便不会在皇阿玛跟前屡进谗言,说孤勾结外臣、僭越用度。”
胤礽是很少称“孤”的,可在胤禔跟前,“孤”是常态。
“你胡说!”胤禔脸色一沉,伸手就要去扯胤礽的衣袖,“你私自出宫惹皇阿玛烦心,还有脸倒打一耙?真当皇阿玛偏心,你便可为所欲为?”
胤礽侧身避开,袍角扫过青石板,带着几分不耐:“孤与皇阿玛的父子嫌隙,轮不到大哥置喙。”
两人言语交锋间,气息已然剑拔弩张,胤禔一时气急,抬手推了胤礽肩头一把;胤礽也没退让,反手格挡,两人胸膛相撞,虽未扭打,却已是皇家场合难得一见的失态。
其实两人之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就是积怨已久,就是互相看不惯,从年少时什么都要争个高低,到入朝后逮着机会算计、挖坑,如今一见面就剑拔弩张……
就连一手造成这一切的康熙都无法叫停,而意识到这一点的帝王,对儿子猜疑、忌惮与日俱增。
“放肆!”一声沉厉的呵斥从宫内传来,康熙身着石青常服,在梁九功等人的簇拥下走出。
他容长脸,面颊清瘦,眼底的威严如寒潭,扫过争执的两人,声音不怒自威:“乾清宫门前,是你们能争执的地方?忘了自己的身份不成?”
胤礽、胤禔丝毫没有停手的念头,反而打的更起劲。
康熙内心的挫败感愈发真切。他再也无法一句话呵断两个儿子的争斗,岁月渐长,许多事开始力不从心,独断乾坤惯了的人间帝王不可避免地畏惧死亡、贪恋权欲。
索额图也好,明珠也好,再位极人臣,也不过是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人性的底线,堪堪遏制了权欲的蔓延,所有的不满、惶恐化作一把把利剑,扫向了“带坏”儿子的罪魁祸首。
弘晖被这阵仗吓得往赵昌怀里缩了缩,小眉头拧成疙瘩——额娘说过大伯和二伯不亲近,却没想到会在这么威严的地方吵得这般凶。
“大伯,二伯!”弘晖小步走到康熙身侧,牵住皇玛法的手,怯生生又大胆地喊出声,“别打了,这么打还打架,羞羞脸。”
胤礽与胤禔一怔,不忿地停了手,捻去嘴角的血丝,齐齐躬身行礼:“儿臣参见皇阿玛。”
康熙感受手心传来的温度,目光慈爱,摸了摸弘晖的小脑袋,这才看向胤礽身上,语气带着未消的怒气:“私自出宫,回来便与兄长争执,你这个太子当得越发不像话!朕罢黜你身边的人,是怕你继续被索额图蒙蔽,你倒好,反怨起朕来了?”
话音刚落,他才注意胤禔面上尚未褪去的不甘,“你愈发出息了,当众殴打储君,怎么不在大朝会上动手?让天下人都直郡王的风范!!”
胤礽、胤禔垂眸不语,互相别过脸。
弘晖被康熙的威严吓得不敢作声,只睁着大眼睛打量他,目光无意间扫过胤礽的手腕,忽然小声问道:“二伯,你的手怎么有疤呀?”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胤礽的手腕上。
白皙的腕间,赫然横着一道寸许长的疤痕,边缘泛着淡淡的粉色,平日里被衣袖遮着,此刻衣衫凌乱,显得格外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