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战马在停下后就直接倒地毙命,或者奄奄一息。
失去了战马的骑兵,比步兵还不如。
他们茫然地站在同伴和战马的尸体中间,不知所措。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血腥、汗臭、马粪和火药燃烧后的焦糊气味,在灼热的空气中弥漫,令人作呕。
苍蝇已经开始在尸体和血泊上聚集,发出嗡嗡的噪音。
“原地……休息……警戒……”
黑岩义隆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分辨,他摆了摆手,下达了这道无比艰难的命令。
他自己也靠着一棵被流弹削掉半截树冠的树干,缓缓坐了下来,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架了一样。
休息?
他们确实需要休息,但更致命的问题立刻摆在了眼前
——粮食!
在之前为了逃命,所有的辎重、粮秣,早已被丢弃得一干二净。
士兵们随身携带的干粮袋也大多在混乱中遗失或者吃光了。
饥渴和疲惫,如同两条毒蛇,开始啃噬着这支残兵败将最后的生命力。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些倒毙在地、或者奄奄一息的战马身上。
对于骑兵而言,战马是他们最亲密的伙伴,是荣誉的象征。
在平时,屠杀战马食肉,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但现在,只有生存,或者死亡。
黑岩义隆闭上了眼睛,脸上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和痛苦。
他知道,这道命令一旦下达,意味着他和他这支骑兵旅团最后的一点尊严和骄傲,也将遭受巨大的打击。
但他更知道,如果不这么做,这几百名残兵,很可能连今晚都熬不过去。
他深吸了一口灼热而污浊的空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围拢过来的、仅存的几名军官,从牙缝里挤出了命令:
“命令……挑选……还能动的士兵……收集……收集那些……已经倒毙的……或者……不行了的……马……取肉……分食……”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充满了无尽的屈辱和悲凉。
命令被沉默地传达下去。
残存的士兵们,默默地,开始行动起来。
他们拔出刺刀或者军刀,走向那些曾经承载着他们冲锋陷阵、如今却倒毙在地的无声战友。
没有言语,只有刀刃割开皮肉时令人牙酸的声音,以及偶尔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啜泣。
篝火被艰难地升起,用的是从附近林缘捡来的枯枝。
一块块血淋淋的马肉被架在火上烤炙,散发出一种混合着焦糊和腥气的古怪味道。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沉默地围坐在火堆旁,看着那跳跃的火苗,咀嚼着这来之不易,却象征着彻底失败和屈辱的“食物”。
夏日的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这片布满尸体和绝望的草原上。
曾经不可一世的骑兵旅团,如今只剩下一群啃食着同伴血肉、苟延残喘的残兵。
北方草原的天空下,回荡着一曲无声的、属于侵略者的悲凉挽歌。
尽管身心俱疲,浸透了失败与屈辱的苦涩,黑岩义隆残存的军事素养让他没有完全放松警惕。
在勉强用烤马肉填了填咕咕作响的肚子后,他强打精神,下达了警戒命令。
几名体力稍好、还算警觉的士兵被派了出去,作为暗哨和游动哨,向外撒出了数公里远,意图在广阔的草原上建立起一道脆弱的预警屏障。
他们趴在草窠里,耳朵紧贴地面,努力分辨着任何可能代表危险的声音,但除了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和远处不知名虫豸的鸣叫,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营地中央,为了驱散渐渐袭来的凉意,也为了给这片被死亡笼罩的区域提供一些照明和虚幻的安全感,一堆堆篝火被点燃起来。
干燥的枯枝和捡来的马粪在火焰中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照亮了周围一张张麻木、疲惫而惊恐的脸,也将他们蜷缩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射在血迹斑斑的草地上。
黑岩义隆靠坐在那棵半残的树下,看着跳动的火焰,内心充满了矛盾和焦虑。
他无比渴望立刻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离后面那些恐怖的钢铁战车和天上的死神越远越好。
每一分每一秒的停留,都让他感到如坐针毡。
但是,他不能。
他麾下的士兵,经过连番苦战、亡命奔逃和精神上的残酷折磨,已经达到了生理和心理的极限,很多人抱着枪就昏睡过去,推都推不醒。
而那些侥幸存活下来的战马,情况更糟,几乎全都瘫软在地,需要漫长的休息,才能恢复一点点行动能力。
现在强行驱赶他们夜行军,无异于自寻死路,不用敌人打,自己就会崩溃。
他只能赌,赌八路军的追击已经结束,赌这个夜晚能够平安度过。
与此同时,附近那个树木稀疏的缓坡之上。
夜色为山坡提供了完美的掩护。
魏和尚如同一尊融入黑暗的石像,悄无声息地伏在坡顶的草丛后,锐利的目光穿透朦胧的夜色,死死锁定着坡下不远处那片跳动着篝火光芒的区域。
虽然距离不算太近,但借助篝火的照明和夏季较为清晰的夜空,他依然能大致分辨出鬼子营地混乱的轮廓,以及那些如同蝼蚁般蜷缩在火堆旁的身影。
他缓缓缩回头,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敬佩和兴奋的狞笑,压低声音对趴在身边的几个小队长说道:
“他娘的,江大队长这脑子,真是绝了!神机妙算啊!早就算准了这帮丧家之犬会跑到这儿来歇脚,让咱们提前一天就在这坡上窝着!这份耐心,值了!”
他掏出怀表,就着微弱的星光仔细看了看时间。
“时辰差不多了。”
魏和尚的声音压得极低,
“听老子命令!”
三个小队长立刻将头凑得更近。
“第一小队!”
他指向左侧,
“从左边那片洼地摸下去,利用草丛接近,主要负责营地东侧那片篝火区域的鬼子!”
“第二小队!”
他指向右侧,
“你们走右边,那边有几块大石头可以当掩护,目标西侧!”
“第三小队,跟着老子!”
他点了点自己,
“咱们从正面,就顺着这个坡,借着阴影,直插进去!
老子瞅准了,白天就看到有个披着将官皮的老鬼子在这群溃兵里头晃荡!
十有八九就是那个狗屁旅团长黑岩义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语气变得更加森然:
“都给老子记住!咱们统共就这几十号人,不是来跟鬼子硬碰硬的!
江大队长交代了,咱们是暗影里的刀子!
目标是袭扰,是制造混乱,是趁他病,要他命!
最好是悄无声息的,用刀子、用弓弩,给老子摸掉尽可能多的鬼子哨兵和睡得死的!
能不开枪,绝不开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