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程磕磕绊绊,李云龙的笑话没少闹——
比如“坦克”愣是写成了“坦黑”。
但在赵刚铁一般的坚持,和李云龙自己那“绝不能在自家新家伙面前丢份儿”的倔牛脾气下,第一纵队的扫盲运动,硬是在钢铁轰鸣中扎下了根。
一股无形的锋芒,正悄然在这支血性队伍里凝聚、淬炼。
“休整强筋骨,学习砺刀锋!”
每当李云龙学得抓耳挠腮想撂挑子时,赵刚这句看似文绉绉、实则锋芒毕露的话,总能精准地把他摁回板凳上。
好不容易认了几个字,李云龙就豪气干云地嚷嚷开了:
“等打大同!老子要用新学的词儿,亲自给城里的鬼子下命令——让他们给老子缴枪投降!”
那神气劲儿,仿佛认了这几个字,就真能把大同城楼给“念”塌了似的。
一个月后。
孙德胜将李云龙、赵刚和江岳请到了一处特意挑选的山谷——
开阔中暗藏崎岖,正是检验钢铁猛兽的绝佳沙场。
一个月前还只会趴窝冒黑烟的铁疙瘩,此刻已隐隐透出獠牙的寒光。
孙德胜站在高坡上,汗迹浸透黝黑的脸膛。
他手里紧攥着个磨破了边的小本子,密密麻麻全是江岳点拨的要点和连队用汗水甚至磕碰换来的经验。
“司令!政委!江大队长!”
孙德胜声如洪钟,压不住骨子里的兴奋,
“请首长们——检阅!”
手中小红旗猛地劈下!
山谷那头,低沉的引擎咆哮骤然撕裂寂静!
率先出场的“一号车”,已褪去最初的莽撞。
它以一种沉稳、有力的节奏碾出,履带深深咬进碎石与松土,留下清晰的钢铁烙印。
油门收放,转向时机,精准得如同呼吸!
路线笔直如刀切,炮塔纹丝不动,指向稳定。
前方,一个土包突兀。
坦克未硬闯,而是提前减速!
履带巧妙啮合地面,车身微微一沉,随即轻巧跃过,行云流水!
江岳眼中掠过一丝赞许——
这正是他要求的“人车合一”、“预判地形”。
紧接着,三辆坦克如钢铁猎豹般依次窜出,瞬间组成纵队!
它们保持着精确的间距,如同一道钢铁洪流在山谷中奔涌。
头车稍作变速,后续车辆如臂使指,同步调整!
转弯!
内侧履带微滞,外侧履带猛催,整支编队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队形——分毫不乱!
赵刚眼中精光闪动——与月前的狼狈相比,简直是脱胎换骨!
重头戏来了——爬坡过坎!
这道坎,曾是装甲连的噩梦!
履带空转打滑、动力不足半途而废,甚至险险侧翻!
是江岳反复测量、调整负重,传授了“之”字爬坡、惯性冲坡、精准选择履带咬合点的绝技。
“一号车”再次冲锋!
它在平地加速,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扑陡坡!
冲至坡腰,动力将竭之际,驾驶员猛地左打方向,车头斜切,划出一个精悍的“之”字!
在短暂的平缓处重新攫取牵引力,随即车头猛地一昂,对准坡顶!
引擎发出撕裂般的咆哮!
履带疯狂刨挖着泥土碎石,黑烟滚滚!
但这一次,履带死死咬住了几块顽石!
车身在剧烈的颠簸中,如同负伤的猛兽,一寸一寸, 带着不屈的意志向上攀爬!
终于——
车头猛地高扬,沉重的身躯稳稳压上坡顶!
“好!!!”
李云龙一声炸雷般的喝彩,铁拳狠狠砸在树干上,落叶簌簌如雨!
后续坦克效仿着“一号车”,动作虽显生涩,“之”字转向磕绊,履带空转黑烟直冒,但凭借苦练的技艺和骨子里的悍勇,一辆接一辆,跌跌撞撞却又无比坚定地,碾过了这道曾不可逾越的天堑!
当最后一辆坦克喘息着爬上坡顶,炮管如刺向苍穹的利剑时,孙德胜长长地、狠狠地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肩背松弛下来,脸上是卸下千钧重担后的释然。
他下意识看向江岳——
这一个月,多少次在熄火的铁疙瘩旁束手无策,是江岳的点拨,才让这群曾经的马背豪杰,初步勒住了钢铁怪兽的缰绳。
李云龙咧着大嘴,几步跨到孙德胜面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他肩上,拍得孙德胜一个趔趄:
“好小子!孙德胜!真他娘的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
“这铁王八,让你整出精来了!”
“机动是根基,是战场上的活命符。”
江岳平静的声音响起,瞬间将弥漫的兴奋冷凝下来,带着金属般的重量,
“但坦克——真正的獠牙,是它的火力!爬坡过坎练出来了,很好,这不过是让铁乌龟能爬了。
不会咬人的乌龟,上了修罗场,依旧是待宰的肉!”
李云龙、赵刚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神情凝重如铁。
孙德胜下意识挺直脊梁,他知道,“江教官”要上硬菜了。
江岳的目光如探照灯,扫过孙德胜,也扫过他身后那群满身油污、眼神却灼热的装甲兵:
“孙连长,机动过关,只算拿到了上桌的资格。下一步——
练打!练打得准!练打得狠!”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揭开底牌的力量:
“兵工厂的兄弟,豁出命去,啃下了材料和技术的硬骨头!一批教练弹,造出来了!打出去不会炸,正是给你们喂枪喂炮的好东西!”
“有了它!”
江岳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山谷中激荡起钢铁的回响,
“我们就能在真车上,实打实地练!不用再对着空气比划!不用再抠抠搜搜省着那点金贵的实弹!”
“第一步,静对静!把车给我钉死了!炮管子端平了!一发!一发地打!打到稳!打到准!摸透你这炮的脾气!”
“第二步,协同射击!车长指挥!炮长瞄准!装填手配合!环环相扣,分秒不差!我要你们闭着眼,都能把炮弹喂进炮膛!”
山谷中回荡着江岳斩钉截铁的命令,钢铁巨兽们沉默地矗立在坡顶,炮管低垂,仿佛在积蓄着下一轮更狂暴的咆哮。
而李云龙的目光,则越过训练场,投向远方隐约的山峦轮廓——那里,大同的城墙,在夕阳下正反射着冰冷而坚硬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