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座!!!”
方立功一步抢上,双手死死扶住楚云飞因狂怒而微微颤抖的身躯。
声音沉如磐石,带着灼人的焦灼:
“息怒!千万息怒!电文可恨!长官部昏聩!卑职与全旅弟兄,恨不能生啖其肉!”
他牙关紧咬,强行压下几乎喷薄的同仇敌忾,语速急促如爆豆,字字砸向楚云飞耳中:
“可旅座!鬼子就在眼前!大孤镇的硝烟未散!他们的报复阴险狡诈,路线飘忽!
长官部的斥责再恶毒,兵权!还在您手里!这电文——更像是钧座在各方势力间走钢丝的妥协!”
方立功目光如铁钩,紧紧攫住楚云飞赤红的双眼,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千钧之力:
“旅座!忍一时之气,保——有——用——之——身!”
“忍……?”
楚云飞牙缝里迸出这个字,咯吱作响。
眼中焚天的怒火,在“兵权”、“本钱”、“雪耻”的字眼冲击下,如同被强行塞入炼狱熔炉的炽热岩浆,翻滚、压缩、积蓄着毁天灭地的能量。
他猛地闭上眼。
再睁开时,赤红稍退,眼底只剩一片冻结灵魂的冰原,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
他缓缓弯腰,从冰冷的地上,捡起那份沾满泥污、被揉成一团的电文。
动作慢得令人窒息,仿佛提起千钧重担。
没有再看一眼。
只是将那团肮脏的纸,死死攥进掌心!
指节惨白,青筋暴突,仿佛要将这屈辱捏碎,融入自己的骨血!
“好……好一个‘戴罪立功’……”
楚云飞的声音恢复了某种可怕的平静,平静之下,是冻结万物的凛冽寒意,
“方参谋长。”
“卑职在!”
方立功挺直脊背,如同绷紧的弓弦。
“电令各团、各营主官:即刻起,所有防空阵地给我睁大眼睛!等鬼子的铁鸟再来——”
楚云飞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寒彻骨的弧度,
“给我撕下一只翅膀来!”
“是!”
方立功肃然领命,眼中闪过决绝的寒光。
几天后。
一滴滚油落入平静的晋西北。
一个看似微小的消息,却如同投入深水的巨石,在平安县城及周边暗流汹涌的势力间,炸起滔天巨浪:
黑市——惊现盘尼西林!
开价——两根小黄鱼!
消息从中药铺的丁大贵口中漏出,瞬间如野火燎原。
盘尼西林!
这名字本身,在烽火连天的敌后,就是“生死”的代名词!
实验室的奇迹,尚未量产的神迹!
一支,足以让任何势力疯狂!其价值,远超成箱的枪炮!
平安县城。
鬼子竹机关密室。
竹下森也少尉的指尖,无声地敲击着冰冷的桌面。
听着下属低沉的汇报,他那张混合着书卷气与阴鸷的脸上,第一次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盘尼西林……两根小黄鱼……”
竹下森也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
“货源?”
“哈依!消息从中药铺线人泄露,经多个可靠掮客交叉证实。卖家身份不明,要求现金交易,地点方式待定,只等鱼咬钩。”
竹下森也沉默。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刺向墙上巨大的晋西北地图:
“楚云飞刚被申斥……他的地盘上就冒出这种神药……巧合?”
“少佐阁下,陷阱?”
“未必。”
竹下森也缓缓起身,踱到地图前,
“也可能是真正的‘鬼手’,看中了平安县这潭浑水。在这里出手,正是利用这混乱的棋局。”
他猛地转身,命令如刀:
“一、严密监视‘福记’及所有黑市点!揪出消息源头和可能的‘鬼手’!”
“二、派人接触!告诉对方,货,我们要了!但必须验明正身!”
“三、盯死新七旅!楚云飞的任何风吹草动,我要第一时间知道!确保——这不是他给我们准备的‘大礼’!”
新七旅旅部,地下掩体。
空气凝固。
方立功将一份薄如蝉翼却重逾千斤的情报简报,轻轻放在楚云飞的案头。
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冰锥刺破寂静:
“旅座,黑市惊雷——盘尼西林现身。要价两根小黄鱼。”
楚云飞的目光从地图上“平安”二字移开,落在简报上。
眼中寒芒如电,随即,嘴角缓缓扯出一丝洞悉一切的、冰冷的笑意:
“哼……终于按捺不住,要下血本了?之前的饵太小,‘鬼手’嫌钓不上大鱼?”
“正是!”
方立功语气斩钉截铁,
“钱伯钧的烂账、伪军的破枪,分量太轻!扳不倒旅座,也引不来真正的鲨鱼。但盘尼西林……这是能让人疯狂的饵!足以把深海里那些平时不屑一顾的巨鳄,都引到我们这浑水塘里来!”
“西南?”
楚云飞眉峰一挑。
“对!城里眼线报告,出现几个生面孔,江浙口音,对盘尼西林表现出病态的狂热。行事隐秘狠辣……极似军统作风!”
方立功的声音带着山雨欲来的凝重。
楚云飞踱了两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勃朗宁枪柄,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眼神愈发锐利:
“军统……戴老板的爪子也伸进来了?看来这潭水下的漩涡,比我们想的更凶险!这盘尼西林,要么是诱我们、鬼子甚至军统入局的死饵,要么……”
他霍然站定,眼中精光爆射如探照灯:
“就是有人想借这神药,把整个晋西北的天,彻底搅翻!好!他敢下这血本,我们就给他来个顺水推舟,直捣黄龙!立功兄!”
“卑职在!”
“告诉孙铭,再给他一个连!给我盯死所有敢碰这盘尼西林的魑魅魍魉!”
“放出风去:新七旅有军官至亲命悬一线,急需神药!愿出三根小黄鱼!但——必须验货!交易地点……必须由我们定在城外‘安全’处!把水彻底搅浑,逼那些牛鬼蛇神,统统现出原形!”
“另外……”
楚云飞嘴角那抹笑意变得深沉莫测,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
“给李云龙那边……透个口风。就说平安县城黑市上,有能救命的‘仙丹’叫盘尼西林,贵得很,要两根黄鱼。顺便提一句,西南来了几位‘财神爷’,鬼子的狗鼻子,也嗅着味儿跟来了。”
方立功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疑虑:
“旅座,李云龙那个土包子……他能知道盘尼西林是什么金贵玩意儿吗?”
这最后的疑问,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死寂的掩体中激起无声的涟漪——土包子?还是……扮猪吃虎的饿狼?
这盘以神药为饵的惊天棋局,那个名字,会带来怎样的、无人能料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