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的宁静,如同冰层下的水流,表面维持着有序的冷寂,内里却时刻涌动着焦虑与期盼。医疗中心内,那偶尔闪现的微光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每一次细微的能量波动都被无数传感器贪婪捕捉,进行分析、比对、争论,却又在下一次期待中落空,循环往复,折磨着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就在这种希望与失望交织的拉锯战中,一个来自外部世界的、截然不同的信号,如同冰冷的针尖,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基地相对封闭的屏障。
基地入口处的安检级别已被提升至战时状态。厚重的合金闸门、层层能量扫描、生物特征与精神波动双重认证,构成了几乎不可能被无声渗透的防御体系。然而,来访者走的并非隐秘通道,而是光明正大地通过地表伪装设施的正门,递出了一份印着特殊钢印、经由最高级别加密信道提前发送过验证码的电子指令书。
指令书的落款单位是一个绝大多数人从未听闻的编号:“第七序列特殊现象调查与管控局”。
来人身着剪裁合体、毫无标识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步伐稳健,每一步的距离都像是用尺子量过,精准无误。他看起来约莫三十五六岁,面容称得上端正,甚至带有几分学者般的清俊,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惊人,如同高速运行的扫描探头,在经过每一处通道、每一个接口、甚至每一个站岗人员时,都在极短时间内完成了无声的评估与记录。他的表情平静无波,既无好奇,也无敬畏,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冷漠的专业性。
他身后跟着两名身着同样制式、但气质明显更为悍厉的随从,目光如鹰隼,沉默地履行着警戒职责。
“代号‘深蓝’,安全权限已验证,予以放行。请跟随引导机器人前往A-3会客室。”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响起,最内层的合金闸门缓缓滑开。
来人微微颔首,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极淡的、公式化的微笑,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寻常的商务会谈。
消息几乎在他踏入会客室的同时,就传到了核心区域。
秦屿的随身通讯器发出极轻微的震动,他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出的加密信息,眉头瞬间锁紧,周身那股因长久守护而沉淀的沉郁气息,顷刻间被一种锐利的警惕所取代。他看了一眼维生舱中依旧沉睡的林栀,以及趴在一旁有些昏昏欲睡的小月亮,对旁边一位医护人员低声交代了一句,随即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医疗中心。
张老师和吴薇也几乎同时收到了消息,两人从数据海洋中抬起头,眼中都充满了惊疑与凝重。
“‘第七序列’?”吴薇快速在内部数据库中进行检索,结果却寥寥无几,“权限很高,记录很少。只知道是直属于最高安全委员会的极机密单位,主要负责调查和处理……‘非常规’事件。”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还来得这么巧?”张老师摘下眼镜,用力捏了捏眉心,“是因为方舟稳定时产生的能量波动?还是……‘影’最后爆发时泄露的气息?”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麻烦。在国家机器面前,他们这个依托于高校和私人基金会建立的守护者组织,显得格外势单力薄。
A-3会客室。房间陈设简洁到近乎冰冷,只有一张金属长桌和几把椅子,墙壁是吸音的纯白色,没有任何装饰,给人一种无处遁形的压迫感。
秦屿推开门的瞬间,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那位自称周慕云的调查员正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门口,似乎正在观察墙壁材质。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再次浮现那种恰到好处的淡笑。
“秦屿先生,久仰。”他主动开口,声音平稳,吐字清晰,带着一种经过特殊训练的、能让人不自觉放松警惕的韵律,“我是周慕云,‘第七序列’高级调查员。冒昧来访,打扰了。”
秦屿没有握手的意思,他只是走到长桌另一端,站定,如同一棵冷峻的雪松,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周慕云身上:“周调查员。你的指令书我看到了。请问,有何公干?”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自带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压和冰冷的距离感。
周慕云似乎毫不介意秦屿的态度,他自然地将伸出一半的手收回,插入西裤口袋,姿态依旧放松:“奉命行事。大约一个月前,我国西北戈壁深处、以及贵基地目前所在坐标,先后监测到异常强烈的、无法用现有科学理论完美解释的能量爆发。其能级之高、性质之奇特,远超常规核爆甚至天文现象,已触及国家安全红线。”
他说话不急不缓,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心斟酌:“尤其是贵基地坐标的能量读数,在达到一个令人震惊的峰值后,又出现了极其古怪的……断崖式衰减和性质转变。我们有理由相信,这里发生了一些需要被记录、评估,并可能纳入管控范围的‘特殊事件’。”
秦屿心中凛然。对方掌握的信息比预想的还要精确。虽然用词模糊,但明显指向了林栀最后引导能量以及自毁锚点的过程。
“基地进行的是高能物理领域的前沿探索实验,存在能量波动是正常现象。”秦屿的回答滴水不漏,沿用着对外的统一口径,“所有实验均在安全规范内进行,数据已按规定备份。不劳贵单位费心。”
“高能物理实验?”周慕云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看穿一切的意味,“秦先生,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们监测到的能量签名,与已知的任何物理现象都截然不同。它更接近于……某种‘意识’或‘信息’层面的剧烈活动,甚至夹杂着……嗯,某种难以定义的‘污染’特性。”
他向前走了两步,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房间角落的通风口,仿佛能穿透层层阻隔,感知到更深处的秘密:“根据我们的初步分析,以及从国际渠道获取的某些零碎信息(他似乎无意地强调了‘国际渠道’四个字),我们有理由怀疑,此地可能接触或引发了某种……‘地外’或‘异维度’性质的事件。并且,该事件可能涉及极度危险的、具有意识侵蚀特性的存在。”
秦屿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对方不仅知道能量爆发,竟然连“影”的特性都有所了解?虽然用的是推测性的词语,但指向性太过明确。是猜测,还是掌握了更多实质证据?
“周调查员的想象力很丰富。”秦屿的声音更冷了几分,“这里是正规科研基地,不是你臆想中的科幻片场。如果你们没有更实质性的证据或指令,请便。”他做出了送客的姿态。
周慕云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公事公办的严肃:“秦先生,我理解您的谨慎。但‘第七序列’的职责就是处理那些看似‘科幻’却真实存在的威胁。我们的到来,本身就是最高层级关注此事的体现。”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聚焦到秦屿脸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指令书中提及,我们需要全面了解事件经过,评估潜在风险,并……接触关键当事人。根据我们的情报,能量爆发的核心,与一位名叫‘林栀’的江州大学新生,存在高度关联。我们需要与她见面谈话。”
finally来了!对方的真正目标,直指林栀!
秦屿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起来,如同护崽的猛兽:“她不在。”
“是不在,还是无法见面?”周慕云步步紧逼,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力,“我们的信息显示,她自事件发生后便处于‘失联’状态。秦先生,她是否在基地内?她的状态如何?她在那场‘高能物理实验’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锤子,敲打在秦屿紧绷的神经上。对方知道的,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多。
“这是基地内部事务,也是个人隐私,无可奉告。”秦屿斩钉截铁地拒绝,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关于能量波动,我们会提交一份符合规定的、经过技术处理的报告给相关部门。至于其他,不在合作范围内。”
周慕云静静地看了秦屿几秒钟,似乎在评估他的决心。会客室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秦先生,”周慕云再次开口,语气缓和了一些,却带着更深的意味,“我必须提醒您。这类事件的处理,并非儿戏。它可能关系到更大范围的安全稳定。隐瞒和抗拒,并非明智之举。‘第七序列’拥有在必要时采取强制措施的授权。”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
秦屿毫无惧色地迎上他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锋,仿佛能碰撞出无形的火花:“我也提醒你,周调查员。这个地方,由我负责。在没有最高统帅部直接命令的前提下,任何人,任何单位,都无权干涉我的内部事务,无权接触我的人。如果你想采取‘强制措施’,尽可以试试。”
他的话语中带着经历过铁血战火才能淬炼出的自信与强悍。
周慕云沉默了片刻,脸上的表情最终恢复成那种专业的平静:“很好。秦先生的立场,我了解了。我会将您的态度如实上报。”
他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反而走到桌边,拉开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姿态从容:“既然暂时无法接触关键当事人,那么,出于风险评估的需要,我希望能与基地的其他核心研究人员进行必要的谈话,并调阅部分‘不涉及核心机密’的基础运行日志和环境监测数据。这是程序要求,想必秦先生不会连这点配合都拒绝吧?”
他换了一种方式,试图切入。虽然无法直接见到林栀,但他显然打算从侧面搜集尽可能多的信息。
秦屿冷冷地看着他,知道完全拒绝反而更惹怀疑:“可以。但所有谈话必须有我方人员在场,所有数据调阅需经过我方技术人员的过滤和审核。这是底线。”
“合理。”周慕云微微一笑,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那么,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首先,我想拜访一下贵基地的首席技术顾问,张兰心教授。”
不速之客,已然登堂入室。
他的到来,如同一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巨石,不仅激起了层层波澜,更预示着外界的力量已经开始关注并试图介入这片被隐藏起来的战场。林栀,这个沉睡的核心,已然暴露在某种国家层面的视野之下,无论她或秦屿是否愿意。
未来的局势,因此而变得更加复杂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