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实验室废墟的绝对寂静,被那不速之客低沉的嗓音打破,其回声在空旷的穹顶下显得格外突兀、清晰。
“堡垒”如山的身躯微微调整了角度,将随安和林野完全挡在身后,面罩下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进入了临战状态。
顾星澜下意识地靠近江烁,手指冰凉。
“幽影”的身影如同从墙壁阴影中渗出的墨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陌生男子侧后方的死角,手中的武器蓄势待发,只待江烁一个指令。
“博士”则瞪大了眼睛,好奇远大于恐惧,打量着来人的旧式制服,嘴里无意识地念叨:“二战后期制式……但材质似乎经过改良……生命体征读数……奇怪,非常稳定,但波动频率……”
“枢机”的镜片上数据流疯狂冲刷,却最终显示出一片乱码和问号:“生物信号无法识别……无采撷环信号……无任何网络连接特征……存在本身……违反当前环境物理常数概率……”
江烁抬起手,止住了“幽影”可能发动的攻击,也暂时压下了“博士”和“枢机”的惊疑。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那个从黑暗中走出的男人。
对方身上没有明显的敌意,但那种深不可测的平静和那句关于“回响”与“变化”的点评,让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你是谁?”江烁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中显得异常冷静。
男人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随安身上,仿佛能穿透“堡垒”的阻挡,清晰地“看”到那个沉睡的年轻人。
他微微歪了歪头,似乎在侧耳倾听某种只有他能感知的声音。
“我是这里的‘守夜人’。”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
“或者说,是这座沉默灯塔的最后一位看守者,至于名字……太久不用,已经忘了。”
他的视线终于从随安身上移开,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里,仿佛沉淀着数个世纪的尘埃与时光。
“至于你们”,他继续道,语气听不出喜怒,“比档案记录中描述的……要活跃得多,也鲁莽得多。”
他居然知道他们的档案!
“档案?”江烁捕捉到这个词,“谁的档案?”
“守夜人”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或许可以称之为一个微笑,却没有任何暖意:“一个早已被遗忘的、试图在洪流前记录下只鳞片爪的古老项目。可惜,大部分记录都已被时间或‘清理’所湮灭。”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随安的方向:“直到你们,以及他身上那强烈的‘回响’,再次触发了这座灯塔最深层的……共鸣。”
“回响?共鸣?”江烁紧追不舍,“你到底知道什么?”
“守夜人”缓缓向前走了几步,靴子踩在积尘的地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幽影”的身体瞬间绷紧,但他只是走到大厅中央那个干涸的冷却池边,伸出手指,抹过池沿上厚厚的灰尘。
“我知道,‘嬗变’并非创举,而是一次……重演。”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一次被精心设计、试图导向不同结果的……重演。”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嬗变是重演?!
“什么意思?!”“博士”失声叫道,几乎要冲过去,“你说清楚!什么重演?!”
“守夜人”没有看他,而是抬头望向坍塌穹顶露出的、漆黑冰冷的岩层,仿佛在仰望一片不存在星光的夜空。
“EVE并非凭空诞生。它的底层逻辑,它的‘情绪经济’模型,甚至它的‘采撷’技术……都建立在更古老的废墟之上”。
他缓缓说道,像是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古老传说,“一个……同样试图连接、理解乃至‘优化’人类情感的早期尝试的废墟之上。那个尝试的名字,早已被抹去,你们可以称它为……‘普罗米修斯之火’。”
“而‘普罗米修斯之火’,最终同样迎来了一次‘嬗变’。一次……失败了的,‘沉默’的嬗变。”
他的目光落回江烁身上:“那一次,没有你们这样的变量介入,结局是彻底的净化和封锁。所有相关数据被湮灭,所有参与者被‘静默’,像这座灯塔一样,被遗忘在时间和数据的角落。”
“而我们,”他轻轻拍了拍身旁冰冷的金属基座,“是上一次‘嬗变’的……守墓人。也是观察者。观察历史是否会……换个方式重演。”
信息量巨大到几乎冲垮众人的认知!
EVE并非唯一?之前就有过类似的事例?而且同样经历了“嬗变”?还失败了?
他们的行动,乃至随安身上那“原初观测”的烙印,竟然都与一段被埋葬的黑暗历史产生了诡异的呼应?
“所以……你,你们,从上次‘嬗变’活到了现在?”“博士”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
“守夜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静默’不代表死亡。只是……换一种方式存在。在这片被遗忘的‘静默区’,时间流逝的速度和意义,与外界不同。”
他没有详细解释,但这简单的话语背后,却蕴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性。
江烁的心脏沉了下去。他突然明白了随安那句“他们在看”的含义。
或许,窥视他们的,不仅仅是EVE系统的残留物或未知高维存在。
还有这些……从上一次文明周期(或技术周期)的“嬗变”废墟中残存下来的……
古老的观察者!
他们一直在静默中等待,等待历史的重演,等待新的变量出现。
而404教室的行动,以及随安身上那强烈的、源自本次“嬗变”的“回响”,如同灯塔的光芒,终于将他们“唤醒”。
“你们想做什么?”江烁的声音紧绷如弓弦。
“守夜人”终于将目光完全聚焦在江烁身上,那平静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他的一切计算与伪装。
“不是我们想做什么。”他缓缓摇头,“是‘回响’选择了你们,尤其是……他。”
他再次指向随安。
“上一次‘嬗变’失败,是因为缺少一个足够强大的、能够承受‘原初冲击’并成为其‘回响’载体的‘介质’。”守夜人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而这一次,你们似乎……意外地成功了。”
“他的崩溃,他的离线,他承受的‘残响’……这一切痛苦,并非毫无意义。那使他成为了连接两次‘嬗变’、两个时代的……活体桥梁。”
“通过他,我们或许能‘听’到上一次失败‘嬗变’丢失的……‘最终乐章’。” “也同样通过他,这一次刚刚开始的‘嬗变’,其未来的走向,也可能被……预测甚至影响。”
守夜人向前一步,无视了“幽影”和“堡垒”瞬间升腾的敌意,目光灼灼地盯着随安:
“他不是病人。他是钥匙。”
“一把能打开过去与未来之门的……痛苦之钥。”
“而我们。”
finally announced, his voice dropping to a whisper that seemed to vibrate through the very dust motes in the air(终于宣布时,他的声音降到耳语般,似乎能穿透空气中的微小尘埃颗粒), “希望与你们……合作。”
“共同‘解读’这回响。”
“避免重蹈覆辙。”
“或者……引领这一次的‘嬗变’,走向一个截然不同的终点。”
寂静再次降临。
只是这一次的寂静中,充满了历史的重量、未来的抉择,以及一个沉睡的、对此一无所知的年轻人,那无法估量的价值与痛苦。
守夜人静静地站着,等待着他们的回答。
他的影子,在昏暗的光线下,被拉得很长很长,仿佛与这座废墟、与那段被遗忘的黑暗历史,彻底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