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岁月如同田垄间缓缓流淌的溪水，不经意间，便冲刷掉了童年的稚嫩，在常遇春的眉宇间刻下了几分少年人的轮廓。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在泥地里打滚、追逐蜻蜓的孩童，肩头开始承担起属于这个年纪的责任。清晨，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刚刚刺破东方的薄雾，勾勒出村庄轮廓时，常遇春就已经跟着父亲，扛着锄头，走向那片赖以生存的土地。泥土的腥气混合着清晨特有的凉意，钻入他的鼻腔，每一次挥锄，都伴随着沉闷的触感，那是土地在发出低沉的呻吟，也是生命在沉睡中积蓄力量的证明。
白日里，烈日当空，烤得脊背像要冒出烟来。汗水一滴滴砸在干裂的土地上，瞬间就被吸干，仿佛自己的力气，也随着这汗水，一点点渗入这贫瘠的黄土地，滋养着那些稀疏的庄稼。偶尔，他会停下来，用粗糙的袖口擦去额头的汗珠，望向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山的那边是什么？是更广阔的天空，还是他从未见过的世界？这个问题，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进他平静的心湖，荡开一圈圈涟漪，久久不散。
除了田间那无尽的劳作，日子偶尔也会被一些小小的波澜打破。比如，跟着村里的长辈去赶集。那是一种近乎奢侈的享受，仿佛从漫长的冬眠中醒来，重新回到生机勃勃的世界。
这一天，又逢镇上的大集。常遇春被爷爷带着，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与平日里村庄的死气沉沉不同，镇上的街道仿佛一条苏醒的巨龙，充满了活力。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味道：烤肉的焦香、糖画的甜腻、劣质香料的刺鼻、牲口粪便的臊臭，还有无数人身上汗水和尘土混合的复杂气息，交织成一幅生动的市井画卷。
街道两旁，摊位林立，几乎挤满了整条街道。卖菜的、卖布的、卖杂货的、卖吃食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声、牲口的嘶鸣声，汇成一片嘈杂而热闹的交响乐。常遇春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睛都看不过来了。他看到卖糖画的老人用糖稀在石板上画出栩栩如生的蝴蝶，看到卖气力的壮汉举着千斤顶，引得众人围观叫好，看到穿着绸缎的富家小姐被丫鬟簇拥着，步履轻盈地从面前走过，留下淡淡的脂粉香。
然而，在这片喧嚣之中，常遇春那颗年轻而敏感的心，却被一个角落里传来的声音牢牢吸引。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和魔力，仿佛磁石一般，将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牵引了过去。
他费力地拨开前面拥挤的人群，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终于挤到了那个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角落。只见一个须发微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正站在一张简陋的桌案后，面前摆着一面破旧的铜锣。他身着半旧的青布长衫，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时而打开，时而合拢，配合着他口中的讲述，做出各种惟妙惟肖的表情和动作。
“列位看官，列位乡亲，且听我老汉慢慢道来！”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话说这江湖啊，那可是一个大染缸，什么人都有！有英雄，有狗熊，有侠客，也有恶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好奇、或麻木、或专注的脸庞，最后落在常遇春身上，似乎察觉到了这个少年眼中不一样的光芒。他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就说那绿林好汉吧！嘿！那才叫一个快活！他们可不像咱们这些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一辈子困死在这巴掌大的地方。他们行走四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说书先生说到这里，手中折扇“啪”地一声打开，指向虚空中某个看不见的方位，仿佛那里真的立着一位威风凛凛的好汉。“他们专挑那些为富不仁的恶霸、欺压良善的官吏下手！那恶霸，家里堆满了从穷人手里刮来的金银财宝，粮仓里的米能吃三年！好家伙，绿林好汉来了，嘿，那叫一个利索！”
他的语速加快，声调也拔高，手舞足蹈起来，仿佛自己就是那绿林好汉。“只见那好汉，身形一晃，嗖——就没了！就像一阵风，刮到了恶霸的府上。夜深人静，守卫们都在打瞌睡呢，好汉们‘噌噌噌’几个起落，就上了屋顶。瓦片在他们脚下，轻得像棉花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
常遇春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溜圆，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他想象着那个场景：漆黑的夜晚，只有几点昏暗的灯光在远处闪烁，屋顶上，几个黑影如同狸猫般轻盈地移动，悄无声息。那不是他熟悉的，笨重而粗鲁的偷盗，而是带着一种优雅和力量的美感。
“他们潜入库房，那些金银财宝，对他们来说，就像自家后院的萝卜白菜一样熟悉。‘哗啦啦’一阵响，金银珠宝被装进了麻袋。恶霸还在梦里做着数钱的美梦呢，第二天一早，揉着眼睛起来，发现库房空了，粮仓也空了，气得他跳脚大骂，却连个影子都找不到！”
说书先生模仿着恶霸气急败坏的样子，滑稽的表情引得周围不少人哄笑起来。但常遇春没有笑，他的眉头紧锁，心中却翻起了巨浪。那些被洗劫一空的金银财宝，并没有消失，而是被分给了那些和他一样，在土地上辛苦劳作，却食不果腹的穷苦百姓。他仿佛看到了那些衣衫褴褛的乡亲们，接过粮食和钱财时，眼中闪烁的泪光和感激。
“这还不算完！”说书先生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还有那轻功，更是了得！传说中，顶尖的高手，一跃便能跨过一条大河，在水面点几下水花，就能从这岸跑到那岸！更有甚者，能在瀑布后面行走，如同闲庭信步！你说神不神？”
“飞檐走壁如履平地，一夜之间，便能将恶霸的金银财宝洗劫一空，然后分给穷苦的百姓。”这几个字，如同重锤，狠狠地敲在常遇春的心上。他想象着自己拥有了那样的能力，不再需要弯腰驼背地侍弄这些永远也填不饱肚子的土地，而是可以自由地穿梭在天地之间，用自己的力量，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还有那江湖豪杰，快意恩仇！”说书先生的声音再次变得激昂起来，“他们眼里容不得沙子！若是路上看到有人欺负弱小，嘿，那还了得？二话不说，拔出刀来，就是一顿好打！打得那些坏人屁滚尿流，抱头鼠窜，以后再也不敢作恶！”
他模仿着打斗的场面，双手比划着，口中发出“嘿哈”的声响，仿佛真的有拳脚在空中碰撞。常遇春的心跳得更快了，他看到那些平日里横行乡里、仗势欺人的地痞流氓，在那些江湖豪杰面前，就像纸糊的老虎一样脆弱。他想象着自己，也像他们一样，挺起胸膛，用拳头和勇气，守护那些无法保护自己的人。
这些关于绿林好汉劫富济贫、江湖豪杰快意恩仇的故事，就像一道从未见过的、璀璨夺目的光，猛地刺破了常遇春原本灰暗、单调的世界。他从小生活在闭塞的村庄里，听到的最多的是父母的叹息，看到的是邻里间的勾心斗角和为了争夺一点田地而起的争吵。世界对他而言，就是这片贫瘠的土地，这些熟悉而刻薄的面孔，以及那似乎永远无法摆脱的贫困和劳累。而此刻，说书先生口中那个充满传奇色彩、自由不羁的江湖，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了他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波澜。
他听得如痴如醉，完全忘记了周围的热闹和喧嚣，忘记了手上被锄头磨出的血泡和酸痛。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那光芒，比头顶的太阳还要炽热，比夜空中最亮的星星还要耀眼。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不再是那个在田间默默耕耘的少年，而是成为了故事里的某个角色，身披月白长衫，腰悬三尺青锋，行走于天地之间，快意恩仇，行侠仗义。
“这位好汉，名叫‘踏雪无痕’柳三变，是塞北马帮的副帮主，为人侠义，尤其爱打抱不平。这一日，他路过江南某地，见一伙地痞正在调戏良家妇女，柳三变勃然大怒，上前就是几拳，打得那群地痞哭爹喊娘，再也不敢近前……”
“还有那位女侠，人称‘一剑倾城’苏映雪，剑法出神入化，据说她手中的那柄‘流霜剑’，出鞘必见血，从不虚发。她行踪不定，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化解危机，保护无辜……”
说书先生的故事一个接着一个，每一个都充满了惊险刺激的情节和令人热血沸腾的侠义精神。常遇春的心，也随着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而起伏。他时而为好汉的胜利而欢呼，时而为恶人的下场而拍手称快，时而又为女侠的神秘莫测而心生向往。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斜，金色的余晖洒在街道上，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而略带忧伤的光晕。赶集的人渐渐散去，说书先生也收拾起家伙什，准备离开。常遇春却还站在原地，意犹未尽，眼神里充满了不舍。
“爷爷，我们下次再来听吧！”他拉着爷爷的衣角，小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爷爷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好，好，下次赶集，爷爷还带你来。不过，遇春啊，故事里的那些事，都是假的，是先生为了逗大家开心编出来的。”
常遇春低下头，没有说话。他知道爷爷说的是对的，那些飞天遁地、打抱不平的本领，在现实中是几乎不可能存在的。但他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呐喊：不，那不是假的！那是一种可能，一种他渴望实现的可能！那些故事，就像一颗种子，被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藏进了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从那以后，常遇春的生活似乎多了一项重要的内容。他开始四处打听，哪里有说书先生，哪里有讲古的茶馆。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像一只勤奋的小鸟，飞到那些地方，去聆听那些关于江湖的传说。
有时，是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老人围坐在一起，喝着粗茶，讲着前朝旧事和江湖逸闻。常遇春会搬个小凳子，坐在最前面，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有时，是在镇上的茶馆里，付上一文钱，就能听上半天的故事。他会把攒了好久的铜板都拿出来，换取那些宝贵的故事时间。
每次听完，他都会一个人跑到村外那片寂静的草地上，躺在软软的草丛里，望着天空变幻的云彩，开始无尽的幻想。他幻想自己就是那位“踏雪无痕”柳三变，身轻如燕，来去无踪，惩治恶霸，救济百姓；他幻想自己就是那位“一剑倾城”苏映雪，剑法凌厉，英姿飒爽，守护一方安宁；他幻想自己行走在山川之间，遇到过山贼，也遇到过贵人；遇到过美人，也遇到过仇敌；他挥舞着想象中的长剑，与想象中的对手激战，每一次挥砍，都带着风声鹤唳的气势；他救助过想象中的弱者，看着他们感激涕零，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汗水会浸湿他的衣衫，嘴唇会因过于投入而微微颤抖，但他毫不在意。这些幻想，是他枯燥生活中最亮丽的色彩，是他对抗现实苦难最有力的武器。在这些幻想的世界里，他不再是那个卑微的、被命运束缚的农家少年，他是一个掌控自己命运、充满力量和荣耀的侠客。
“外面的世界，一定充满了无限的可能。”他不止一次地在心中对自己说。这片小小的村庄，这片贫瘠的土地，已经困了他太久。他渴望看到更广阔的天空，渴望踏上更坚实的土地，渴望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这个世界的边界。
“我一定要去看看，去实现自己的抱负。”这个念头，如同那颗被说书先生故事所点燃的种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汲取着他对自由、对力量、对正义的渴望，迅速地成长起来。它不再满足于仅仅在心中幻想，而是渴望破土而出，迎向阳光，迎向那个充满未知和挑战的、真正的江湖。
他开始更加努力地劳作，仿佛要把对未来的憧憬，都化作用汗水浇灌土地的力量。每一次挥锄，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每一次弯腰，都仿佛在积蓄着某种爆发性的能量。他看着自己日渐粗壮的手臂，看着自己逐渐变得黝黑的皮肤，心中充满了期待。
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离开这里。离开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离开这些熟悉而刻薄的面孔。他会走向远方，走向那个说书先生口中描绘的、充满传奇色彩的江湖。在那里，他会用自己的双手，去打拼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他会用自己的勇气和力量，去实现那个在心中酝酿已久的、关于侠义和荣耀的梦想。
那颗名为“江湖”的种子，已经在常遇春的心中扎下了深根。它正在黑暗的土壤里，积蓄着力量，等待着那个破土而出的时刻。而那个时刻，已经不再遥远。当第一缕属于江湖的风，吹进他年轻而炽热的心房时，一个属于大明第一战神的传奇，便已悄然拉开了序幕。他的目光，已经不再仅仅停留在眼前的土地，而是投向了那片更广阔、更自由、也更具挑战性的天地。那里，有他想要的一切，也有他必须面对的一切。而他，已经准备好了，去迎接属于他的，那个波澜壮阔的江湖时代。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