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熙二年的冬天,来自江南的漕船队顶着凛冽的寒风,将一箱箱贴着户部封条、沉重的银箱卸在了通州码头。
那不仅仅是一千多万两白银,更是重整山河的底气。
陆铮与内阁、兵部连日会议,一份详尽而大胆的“北疆整饬方略”迅速形成,并以最高效率推行开来。
“欲强兵,先择将。”陆铮深知,九边糜烂,首在将帅不力。
他摒弃了以往论资排辈、重出身轻能力的陋习,确立了一套新的选将标准:首重战功与忠勇,次看治军之能。
破格提拔:
大同副总兵马科,正式擢升为大同镇总兵官,全权负责大同防务重建。
其血战突围、力保残部的经历,以及数月来在大同的卓有成效的工作,使其众望所归。
原蓟镇参将谢尚政,虽出身一般,但在去年清军入塞时,于马兰峪率孤军坚守三日,予敌重创,被陆铮亲自点名,越级提拔为蓟镇副总兵,实掌蓟镇练兵之权。
一批在京师保卫战、各地剿匪中表现突出的忠武军中下层军官,如游击将军李雄、守备官张虎等,被大量派遣至宣府、山西、昌平等镇,担任参将、游击等实职,充作重整边军的骨干。
陆铮也并非一味任用“自己人”。对于一些能力尚可、且未发现明显劣迹的旧派将领。
如宣府总兵王承胤,则予以留任,但同时派遣得力副手(如忠武军出身的军官)和锦衣卫人员入驻其军中,名为“协理”,实为监督与制衡。
对于勋贵子弟,若确有才干者,如靖远伯之子,世袭指挥使魏玺,因其通晓火器,也被任用为神机营提督。
参与京营火器部队的扩建,但对其麾下人事、财务,陆铮通过兵部和锦衣卫进行了严格管控。
此举在朝中引起了一些“任人唯亲”、“权重难制”的非议,但在李标等人的支持和边镇急需用人的现实下,这些声音被压了下去。
一套以战功和能力为核心,兼具制衡与新老搭配的边将体系,初步建立。
有了充足的饷银,扩军不再是空谈。但陆铮吸取了以往“招流民充数,顷刻星散”的教训,提出了“重质为先,稳步补充”的原则。
核实现额,汰弱留强: 严令各镇新任将领,首先彻底核查麾下实际兵员,将空额、老弱、兵痞尽数淘汰,发放少量遣散银钱令其归乡。
仅此一项,宣府、大同两镇便汰撤近万人,虽账面兵力骤减,却甩掉了沉重的包袱。
严格募兵,优中选优: 面向北直隶、山西、陕西等地,公开招募“年二十以上、三十五以下,身体强健,身家清白”的良家子入伍。
由兵部官员和忠武军军官共同主持选拔,注重体能、纪律性和基本服从性。
陆铮亲自定下标准:“宁缺毋滥,我要的是能战的兵,不是充数的民!”
忠武军为骨,输血边镇: 从忠武军中,分批抽调总计约五千人的老兵和基层军官,以“教导队”、“骨干营”的形式,补充到各边镇核心部队中。
他们不仅带来了更强的战斗力,更将忠武军的训练方法、纪律要求乃至效忠朝廷的信念,潜移默化地注入边军体系。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旨在从根本上改变边军的基因。
重建家丁,纳入管制: 承认边将拥有部分“家丁”(亲兵)的现实,但严格限制其数量(不得超过麾下兵额一成)。
且其饷银需由朝廷专项拨付、经兵部审核,并接受监察。这既安抚了边将,又将其私兵在一定程度上“官化”,防止尾大不掉。
至次年春,九边主要镇戍的兵力初步得到补充和整顿,虽然距离满额仍有差距,但兵员质量显着提升,核心部队的战斗力开始恢复。
“足饷”是维系军心的根本。陆铮深知以往喝兵血、层层克扣是边军溃散的根源。
他借此重整之机,建立了全新的饷银发放体系:定额直达: 由户部与兵部联合核算,确定各镇、各营、乃至各哨、队的精确兵额和饷银标准(包括基本饷、粮食、盐菜银、马干银等)。
饷银由户部专项拨付,通过新设立的“北疆饷司”渠道,尽量直接拨付至镇一级,减少中间环节。
银饷分离,饷银部分,尝试推行“银票”与现银结合,方便携带结算;
粮食、布匹等实物部分,则由屯田司和专门的采购团队负责,建立仓储,就近保障,确保士卒能拿到实实在在的东西。
锦衣卫和兵部巡按御史重点监督饷银发放。陆铮颁布严令:“凡克扣军饷一两以上者,斩立决;十两以上者,累及家小!” 并派出审计小组,不定期赴各镇抽查账目。
大同镇一名参将因企图虚报冒领,被查实后当即锁拿进京,家产抄没,此举极大震慑了各方。
抚恤加厚,激励战心: 大幅提高阵亡、伤残将士的抚恤标准,并确保及时发放。
设立“战功赏银”,对于作战勇敢、完成任务出色者,除常规升迁外,另给重赏。
当第一批足额、准时、且未被克扣的饷银和过冬物资发放到宣府镇士卒手中时,许多老兵捧着沉甸甸的银钱和厚实的棉衣,竟忍不住嚎啕大哭。
他们已经太久没有感受到这种被当作“人”来看待的滋味了。这股暖流,比任何慷慨激昂的动员都更能凝聚军心。
至咸熙三年初夏,北疆的整顿已初见成效。
大同镇在马科的经营下,修复了多处关键堡寨,新募士卒经过一冬操练,已初具规模,小股鞑骑的骚扰能够被有效击退。
蓟镇在谢尚政的整训下,防线更加严密,夜不收(侦察兵)的活动范围向外延伸了数十里。
宣府等镇虽然进度稍慢,但军纪涣散、士卒逃亡的现象已得到根本性遏制。
边关的城墙之上,值守的士卒身影更加挺拔,眼神中也多了几分以往难得一见的光彩——那是吃饱穿暖、被人重视后产生的尊严与希望。
然而,陆铮清楚,这仅仅是开始。合格的将领仍然稀缺,火器、战马等关键装备的缺口巨大,边镇与中枢、边镇与边镇之间的协同配合尚需磨合,而最大的隐忧,来自于辽东那个沉默的对手——皇太极。
他按兵不动,冷眼旁观着明朝内部的这场艰难改革,如同一只蛰伏的猛虎,随时可能扑出,将这来之不易的成果撕得粉碎。
“盾已初铸,然利剑悬顶。”陆铮站在北镇抚司内,目光越过北京的城墙,投向那广袤而危险的北方。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或许并不像江南源源不断送来的白银那样充裕。他必须在这面盾牌尚未完全坚固之前,找到破敌之策,或者,至少要为这面盾牌,争取到足够的成长时间。
北疆的烽火台,依旧静静地矗立着,等待着下一次狼烟的升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