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玑伏法后的第七日,临安城下起了淅沥的春雨。陆明远坐在保和堂内整理药材,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窗外——街角那个卖炊饼的老汉,今日竟换了陌生的年轻后生。
师父,您要的艾草。小学徒捧着药篓进来,袖口沾着新鲜的泥渍。
陆明远拈起一根艾草,在指尖捻了捻:这艾草...不是城南采的。
小学徒一怔:是、是城西新开的药铺买的。
城西?陆明远起身,带我去看看。
城西新开的济世堂门庭若市。坐堂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为百姓义诊。陆明远站在人群外观察,发现老者诊脉时总要先在患者腕上垫一方丝帕。
好精巧的望闻问切。陆明远暗自赞叹,却见那丝帕边缘绣着极细微的蛇纹。
正要上前,忽闻马蹄声疾。韩世忠的亲兵飞身下马:陆大夫!兵部出事了!
兵部衙门前戒备森严。侍郎李纲的尸体躺在值房内,面色青紫,右手紧握着一卷边防图。
锁喉风陆明远查验后断言,此毒见血封喉,但死者脖颈并无伤口。
林素问检查值房,在茶盏边缘发现毒物残留:毒下在茶水里。
赵瑗翻阅李纲生前处理的文书,发现他正在核查边境军饷账目:三个月来,五万两军饷不翼而飞。
更蹊跷的是,李纲书案上摆着半局残棋,黑子白子杀得难解难分。
李大人从不弈棋。韩世忠皱眉。
陆明远仔细观摩棋局,忽然用银针挑起一枚黑子——棋子底部刻着细小的金文:这是...女真文字!
棋局很快被临摹下来,经通译解读,黑子排列竟组成一句密语:朔望之夜,龙门再会。
他们要再炸黄河!众人失色。
然而查验堤防的官兵回报,龙门渡一切如常。陆明远却注意到密语中的二字墨色尤新。
或许...此龙门非彼龙门。
临安城最大的镖局恰唤。总镖头龙在天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据说与朝中多位大臣交好。
陆明远假托托运药材来到镖局,见厅堂悬着一幅《黄河万里图》,图中龙门渡位置缀着一颗明珠。
好画。陆明远赞叹。
龙在天抚须笑道:此乃先祖所绘,明珠所指便是祖宅所在。
寒暄间,陆明远注意到龙在天斟茶时,小指总不自觉地翘起——这是长期使用暗器留下的习惯。
辞别时,镖师正将一批木箱装车。箱体沉重,押运的却是寻常绸缎。陆明远故意掉落药瓶,俯身拾取时指尖掠过箱底,沾了些许黑色粉末。
火药...他心头一凛。
当夜,林素问潜入镖局仓库。在暗室中不仅找到大量军械,更发现与玄玑往来密信。原来龙门镖局竟是组织的银钱转运之所!
好个龙在天!赵瑗震怒,立即查封镖局!
然而官兵赶到时,镖局已人去楼空。只在密室中找到半本账册,记录着近月来的巨额银钱往来。
你们看这里。陆明远指着某页记载,每月十五,都有一笔款项送往杨府。
账册边缘,沾着些许金色花粉。
杨府主人杨文渊,正是三朝元老,如今虽已致仕,门生故旧仍遍布朝野。更巧的是,太医的名册上也有他的姓名。
杨老大人今年高寿八十有三,韩世忠沉吟,怎会卷入此事?
陆明远登门拜访,见杨府庭院深深,仆从如云。老大人正在园中赏梅,见到陆明远很是欣喜:保和堂陆大夫?老朽常听人提起你的医术。
诊脉时,陆明远发现老人脉象虚浮,分明是长期服用某种药物所致。而园中的腊梅,竟都洒着金色花粉。
老大人近日服用的补药,可否让在下一观?
杨文渊唤来侍女取药。药罐开启的刹那,陆明远嗅到熟悉的气味——正是太医常用的续命丹!
此药从何而来?
是龙门镖局所赠。杨文渊叹道,说来惭愧,老朽年轻时受过龙家恩惠...
查看药渣时,陆明远在罐底发现一张油纸,上面用密文写着:上元灯会,火凤重生。
他们要在元宵节动手!陆明远猛然想起,太医院档案记载,二十年前的上元夜,先帝曾遇刺驾。
元宵佳节,临安城火树银花。御街上灯山叠彩,游人如织。赵瑗与林素问扮作寻常夫妻混在人群中,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陆明远在保和堂顶楼远眺,手中罗盘指针不停转动——他在追踪金色花粉的源头。
子时将近,御街最大的灯楼突然冒起青烟。人群骚动间,数个灯笼同时炸开,漫天金粉飘洒!
闭气!陆明远高呼。
金粉触及皮肤立即引发剧痒,百姓惊恐奔逃。混乱中,一道身影跃上灯楼,手中火把直指灯楼核心——那里堆满火药!
龙在天!林素问纵身追上。
二人正在灯楼顶端缠斗,远处突然传来巨响。皇城方向升起滚滚浓烟,隐约可见凤凰形态的火焰。
调虎离山!赵瑗醒悟,他们的目标是皇宫!
陆明远却紧盯灯楼:不对...这金粉无毒!
他银针探取金粉检验,发现这只是普通花粉掺杂了致痒药物:他们在掩饰什么?
灯楼下,一个卖糖人的老妪悄悄掀开推车夹层,取出弓弩...
皇宫内确实起火,但只是偏殿杂物间。真正的杀招藏在御花园的灯谜会上——这里聚集着众多皇亲国戚。
当在夜空绽放时,数十个灯笼突然射出毒针!陆明远早已布下药网,银针触及药粉纷纷坠地。
保护太后!赵瑗拔剑护驾。
林素问在灯楼制住龙在天,却发现他只是傀儡:真正的首领...是杨文渊!
众人疾奔杨府,只见府门洞开,杨文渊端坐正堂,身着金国官服。
没想到吧?老人大笑,老夫潜伏宋室六十载,就为今日!
原来他本是金国宗室,幼时便被送往大宋冒充杨氏遗孤。六十年来步步为营,终于位极人臣。
那些金粉,陆明远突然道,是你与同党联络的标记。
杨文渊抚掌:聪明!可惜晚了...
他击碎茶盏,府中突然冒出无数死士。更可怕的是,他们眼中赤红,分明是服用了强化版的修罗散!
老夫培养的药人,可比薛素问的强多了!
杨府顿时变成修罗场。药人不知疼痛,力大无穷,禁军节节败退。
陆明远记起《青囊书》记载:修罗散畏雄黄。急令士兵取来雄黄粉撒向药人。
药人触粉惨叫,攻势稍缓。林素问趁机直取杨文渊,剑锋却被药人舍身挡住。
没用的!杨文渊狞笑,城外五万金军已到!
果然,城头传来警钟。韩世忠急调守军布防,临安城瞬间陷入内外交困。
混战中,陆明远银针连发,却难近杨文渊之身。眼看药人又要扑上,他忽然想起什么,取出太医遗留的玉珏。
师弟!你看这是何物!
杨文渊见到玉珏,神色骤变:师兄的...掌门令!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赵瑗一箭射穿其胸膛。杨文渊倒地时,死死盯着玉珏:原来...他始终是宋人...
首领既死,药人纷纷瘫软。城外的金军见信号未起,只得退兵。
曙光初现,陆明远站在满目疮痍的庭院中,拾起那方沾血的玉珏。朝阳下,珏内显出一行小字:医者守心,方得始终。
三月后,临安城恢复往昔繁华。保和堂新收了十个学徒,陆明远正在教授针灸之术。
师父,小学徒好奇地问,杨文渊既已位极人臣,为何还要通敌?
陆明远望向堂前新栽的杏树:人心不足蛇吞象。记住,医术如是,为官亦如是。
赵瑗与林素问大婚在即,二人同来保和堂致谢。新娘的嫁衣下,依然藏着软剑。
边关战事将起,赵瑗道,此番我要亲自出征。
陆明远递上一个药囊:此去凶险,万望珍重。
韩世忠重整黄河防务,在龙门渡立碑铭志。老人望着奔腾的河水,感叹道:这滔滔江水,见证了多少忠奸。
某日,一个少女来到保和堂,呈上杨文渊的绝笔信。信中坦白了他所有的阴谋,最后写道:若重来,愿做寻常医者,悬壶济世。
陆明远将信投入炉火,对学徒们道:记住,医者父母心。
暮色渐浓,他翻开重写的《青囊书》,在扉页添上最后一句:上医医国,其次医人,最次医病。心存仁术,方得善终。
临安城华灯初上,新的故事正在孕育。而保和堂的灯火,将继续在这片多难的土地上,守护着生生不息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