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工作室的气氛,从盛夏跌入寒冬。
凌夜没有说话,他只是拿过那块平板,静静地看着那两个对比悬殊的数字。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韩磊气得在原地转圈,像一头困兽。
“不行,我得给星眼那边打电话!这他妈是商业欺诈!我要告他们!”
“别打了。”凌夜终于开口,声音很平静。
他把平板放到桌上,屏幕向上,所有人都看得见那屈辱的数字。
“现在打电话,你猜他们会怎么说?”凌夜看着韩磊。
“他们会说,数据波动是正常的市场反应,是系统延迟,是用户选择,他们有一万种方法,把黑的说成白的。”
“那我们就这么算了?眼睁睁看着他们往我们头上拉屎?”韩磊满脸怒容,声音都有些发颤。
“谁说算了?”凌夜环视了一圈工作室里垂头丧气的众人。
“游戏才刚开始,他先出牌,不代表他就能赢。”
他的平静有一种奇异的感染力,让周围焦躁的空气都沉淀了下来。
“记住这个数字。”凌夜指了指屏幕上那刺眼的一百一十二万。
“他爬得越高,我们把他拽下来的时候,才越有意思。”
他转向老刘和负责宣发的同事:“预告片,晚上照常发。”
“可是凌夜老师。”宣发的小姑娘忧心忡忡。
“现在这个数据,预售一开,我们的脸就丢光了,预告片发出去,万一反响不好,不是更…”
“那就让它不好。”凌夜打断了她的话。
“我们拍的不是一个需要所有人叫好的故事,我们拍的是一个需要被人看见的故事。”
他拿起外套,走向门口。
“我出去一趟,你们按计划行事。”
门关上,将所有的议论和不安都隔绝在内。
韩磊看着那扇门,又看了看桌上的平板,一拳砸在自己的掌心,手掌拍得啪啪作响。
“妈的!听凌夜的!发!老子倒要看看,他顾长风能只手遮天到什么地步!”
肖雅深吸一口气,打开电脑:“我去联系各大平台,确保预告片能准时上线。”
“我去检查最终版本。”老刘也站了起来。
“既然要发,就得发最好的。”
工作室里的每个人都动了起来。
他们不知道这一仗能不能赢,但他们知道,凌夜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
晚上八点整。
《我不是药神》第一支官方预告片,在各大视频平台和官方微博同步上线。
没有倒计时,没有预热,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许多被连日来纷争勾起好奇的网友,抱着随便看看的心态点了进去。
预告片时长一分三十秒。
没有一句台词。
画面开始,是在一条阴暗陈旧的走廊里。
程勇(徐闻山饰)缓步走着,他的目光扫过身边一个个戴着厚厚口罩的病友,那眼神里没有波澜,脸上也没有表情,既不悲伤,也不快乐,只剩下一种被病情反复碾压后的麻木。
接着,画面切换。
戴着三层厚口罩的吕受益(王锴饰),躺在惨白的病床上,镜头只给了他一双眼睛的特写。
那双眼睛里,没有对生的渴望,也没有对死的恐惧,只有一片沉寂的,看不到尽头的绝望。
夜场的灯红酒绿,音乐嘈杂。
刘思慧(谭静饰)穿着暴露的舞衣,在钢管上做出一个个熟练而用力的动作。
她的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但眼睛里却是一片空洞。
镜头再切。
黄毛(周放饰)坐在天台的边缘,低着头,手里攥着一瓶药,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一个个沉默的镜头,一张张沉默的面孔。
预告片的背景音乐,是《只要平凡》的钢琴变奏曲。
音符很轻,很慢,像一滴水落在积满灰尘的窗台,晕开一小片水渍,不激烈,不煽情,只是安静地诉说着一种无能为力的宿命感。
画面里的人,都没有说话。
但每一个观众,都从那一张张脸上,听到了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呐喊。
一分二十九秒,所有画面消失。
屏幕全黑。
钢琴声也停了。
寂静中,一行白色的小字,缓缓浮现。
【这世上只有一种病,穷病。】
白字在黑色的屏幕上停留了五秒钟,然后,整个预告片结束。
电脑前,无数个刚刚看完预告片的观众,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久久没有动弹。
有人想哭,却发现眼泪掉不下来。
胸口堵着一股气,沉重,压抑,透不过气。
这根本不是一支预告片。
这是一面镜子,映出了无数在生活泥潭里挣扎的普通人的影子。
它没有给你希望,也没有给你答案。
它只是把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安静地,残忍地,撕开给你看。
……
第二天清晨,太阳照常升起。
但网络世界,却因为一支一分半钟的无声预告片,分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阵营。
火山的一侧,是冰冷的嘲讽和不解。
“搞什么飞机?大过年的就给我看这个?一张张哭丧脸,晦气不晦气啊!”
“这预告片谁剪的?我上厕所撒泡尿的时间都比它有激情,全程就几个慢镜头加大头贴,想表达啥?”
“【这世上只有一种病,穷病。】笑死,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玩这种非主流伤痛文学?凌夜是不是觉得自己特深刻,特牛逼?”
“《药王》的预告片多燃啊,特效、动作、大场面!这《药神》呢,就差把我要拿奖四个字刻在脸上了,对不起,电影院是娱乐的地方,不是上课的地方,哥们不吃你这套。”
“凌夜真以为自己是大师了?拍个破电影还搞得跟艺术片似的,票房扑街了别哭。”
这些评论在各大娱乐新闻的头条和评论区疯狂刷屏,在天马影业水军的引导下,形成了一股主流的声音。
《我不是药神》的预告片,被贴上了“致郁”、“沉闷”、“说教”、“装腔作势”的标签。
而在火山的另一侧,是汹涌的,压抑了许久的岩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完一遍,又看了一遍,胸口堵得慌,我爸就是白血病走的,预告片里吕受益那个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一个月工资一万二,房租五千,每天挤地铁,吃外卖,看完谭静跳舞那段,我一个大男人在出租屋里哭了,那不是跳舞,那就是上班的我。”
“穷病…呵呵,多贴切啊,不敢生病,不敢辞职,不敢休息,不敢停下来,这电影,它好像在替我们这些不敢说话的人,说点什么。”
“别吵了,你们看不懂,不代表别人看不懂,有些人跪久了,就见不得别人站着,这部电影,我必看。”
“这才是真正的现实主义!凌夜牛逼!他根本没想讨好任何人,他只是想拍一部电影,一部能留下来的电影。”
“我妈去年查出癌症,治疗花了三十多万,家里房子都卖了,看完预告片,我整个人都麻了,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啊。”
“那句,扎心了,真的扎心了。”
这部分声音起初很微弱,淹没在嘲讽和质疑的汪洋大海里。
他们没有水军的组织和煽动,只是一个个普通的,被预告片触动了灵魂的个体,在用自己最朴素的语言,表达着最真实的感受。
两种截然对立的评价,在网络上激烈地碰撞,让《我不是药神》这部电影,在上映前就充满了巨大的争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