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二章:雪落药柜
入冬的风裹着雪籽,在药铺的窗纸上敲了半宿。天蒙蒙亮时,敲窗声歇了,小石头披着棉袄起身,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清冽的寒气涌进来,带着雪特有的干爽气息。
院中的老槐树裹了层薄雪,枝桠像撒了糖霜的银枝,檐角垂下的冰棱亮晶晶的,映着刚冒头的晨光。最让他心头一动的,是柜台后的药柜——深褐色的木柜上落了层细雪,像谁细心地铺了层白绒,连抽屉把手的铜环上都沾着雪沫,看着竟有几分温润。
“爹,下雪了!”小芽儿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孩童特有的雀跃。她裹着件阿芷改小的棉袄,领口还绣着朵歪歪扭扭的薄荷,跑出来时带起一阵风,吹得药柜上的雪簌簌往下落。
“轻点跑,别把药盒上的雪抖进药材里。”小石头伸手拂去柜顶的雪,指腹触到冰凉的木面,忽然想起太爷爷临终前说的话:“冬雪是药的引子,落过雪的药材,性子更稳。”
药柜是太爷爷年轻时亲手打的,樟木材质,带着淡淡的木香,能防蛀。柜面被几代人的手磨得发亮,凑近了看,能瞧见深浅不一的纹路,那是常年抽拉抽屉、摆放药罐留下的印记。最上层的抽屉里放着些贵重药材,像天麻、虫草,用防潮的油纸包着;中间几层是常用的饮片,当归、黄芪、白术,标签都是阿芷用毛笔写的,字迹娟秀;最下层的大抽屉里堆着些晒干的草药,像蒲公英、车前草,是小芽儿跟着他去后山采的。
小芽儿踮着脚,指着最上层的一个药盒:“爹,那里面是啥?我从没见你打开过。”
小石头搬来木梯,踩着上去取下药盒。盒子是紫檀木的,边角有些磨损,打开时“咔哒”一声轻响,一股醇厚的药香飘出来,混着雪的清冽,格外好闻。里面是几块切片的野山参,参须完整,断面呈琥珀色。
“这是太爷爷年轻时在长白山采的,说要留给家里最需要的人。”他用干净的竹镊子夹起一片,对着光看,参片上的纹理像细密的蛛网,“太爷爷说,好参得经霜雪,就像好人得经事儿,才能立住根。”
小芽儿伸出手指想碰,又赶紧缩回去,生怕碰坏了:“那它也喜欢下雪吗?”
“应该喜欢。”阿芷端着铜盆进来,盆里是刚化的雪水,“你太爷爷总说,雪水是‘天泉’,用它来擦拭药柜,能去潮气,药材放得更久。”
她把雪水倒进干净的布巾里,拧干后细细擦拭药柜的每一格。布巾划过木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雪水浸润过的地方,木色显得更深沉,连樟木的香气都浓了几分。“你看这抽屉底的凹槽,”阿芷指着最下层的抽屉,“是你太爷爷特意留的,说‘药怕闷,得透气’,雪天空气干,正好让药材透透气。”
小石头打开几个常用的抽屉,当归的浓郁、黄芪的清甜、陈皮的醇厚,混着雪水的凉意漫出来,在屋里织成一张无形的网。他想起小时候,太爷爷也是这样,雪天里搬个小板凳坐在药柜前,一边翻晒药材,一边给她讲每种药的性子:“当归性温,像冬日里的暖阳;黄连味苦,却能清火气,就像忠言逆耳……”
“太奶奶,我也想擦药柜。”小芽儿拽着阿芷的衣角,眼睛亮晶晶的。
阿芷笑着把布巾递给她:“轻点擦,别碰倒了药罐。”
小芽儿踮着脚,学着阿芷的样子擦中间的抽屉,布巾上的雪水顺着指缝往下滴,滴在她的棉鞋上,她却浑然不觉,只顾着擦得干干净净。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她认真的脸上投下光斑,也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小雪尘。
雪渐渐停了,阳光爬上窗台,照在药柜上。被雪水擦过的木柜泛着温润的光,抽屉里的药材静静躺着,仿佛在积蓄着力量。小石头看着忙碌的阿芷和小芽儿,忽然明白,太爷爷留下的不只是这具药柜,更是这份在雪天里擦拭药柜的心思——对药材的敬重,对日子的踏实,一辈辈,就这么传了下来。
小芽儿擦完最后一格,直起身时打了个喷嚏。阿芷赶紧把她拉到炉边,给她捂了捂冻红的小手:“中午煮点姜枣茶,驱驱寒。”
“我要放陈皮!”小芽儿抢着说,“太爷爷说陈皮煮茶,雪天喝着暖。”
小石头笑着点头,转身去药柜取陈皮。拉开抽屉时,陈皮的陈香混着淡淡的雪气扑面而来,他忽然觉得,这雪落药柜的清晨,和太爷爷在时的无数个雪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药香还在,人心还在,日子,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