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星光下的归极印
秋收的忙碌像潮水般退去后,村庄陷入一种踏实的宁静。场院上的谷堆渐渐空了,玉米秆在墙角码成垛,晚霞把天空染成橘红色时,总能听见各家屋顶传来拍打谷物的声音,“啪、啪”的,像大地在打着饱嗝。
苏禾被调到县里的农业局帮忙整理档案,每周能回公社一趟。他骑着那辆旧自行车,沿着新修的机耕路往村里赶,路两旁的白杨树叶子落了满地,车轮碾过,沙沙作响,像在数着他走过的日子。
王大爷的咳嗽见好,正忙着给地窖里的红薯盖新草帘。“回来啦?”他直起腰,脸上的皱纹里还沾着泥土,“大娘给你留了新蒸的菜窝窝,热乎着呢。”
苏禾放下自行车,撸起袖子就去帮忙。草帘带着阳光的味道,盖在红薯堆上,像给它们盖了床厚棉被。“今年的红薯甜,能晒不少红薯干。”王大爷说,手里的活没停。
代销点的生意越来越好,春杏的丈夫已经能扔掉拐杖走路了,只是还不太稳当。货架上添了新东西:雪花膏、的确良布、还有孩子们爱吹的塑料哨子。“苏干事,你看这哨子,一捏就响,村里的娃都抢着要。”他拿起个红哨子,捏了一下,尖锐的声音吓飞了门口的麻雀。
苏禾看着货架上的东西,忽然觉得这代销点就像面镜子,照出了日子的变化。从最初的煤油、盐巴,到现在的雪花膏、塑料哨子,一点点变得丰富,一点点透着活气,就像他心里的那片土地,从最初的荒芜,到如今的郁郁葱葱。
晚上,苏禾躺在王大爷家的炕上,听着窗外的虫鸣。王大爷还在说给他介绍对象的事,说春杏的表妹在县里的纺织厂上班,人长得白净,还会认字。“你们俩要是成了,一个在农业局,一个在纺织厂,日子准能过好。”大爷的声音里满是期盼。
苏禾没说话,只是看着窗纸上的树影。他想起刚来时的迷茫,想起洪水里的人墙,想起赵老汉的平安扣,想起夜校里亮到很晚的灯……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眼前闪过,最后定格在孩子们的笑脸上。他忽然明白,自己早已把根扎在了这里,扎在了这片土地的烟火里,扎在了这些人的牵挂里。
回县里的路上,他路过赵老汉的坟,看见坟头的草被除得干干净净,还摆着一束野菊花,是狗蛋和丫蛋常摘的那种。苏禾蹲下来,把带来的白酒倒在地上,酒香混着泥土的气息,在风里散开。“大爷,今年收成好,您放心。”他轻声说,像在跟老汉拉家常。
农业局的档案柜很高,塞满了各公社送来的报表。苏禾在整理时,总能在字里行间认出熟悉的名字:河西村的李队长,邻村的栓柱,还有村里的王大爷……这些名字后面,是他们流下的汗,是他们种出的粮,是这片土地上最实在的印记。
有天晚上,他加班整理档案,窗外的月光把办公室照得发白。他看着报表上的数字,忽然想起圆觉海的“觉悟图谱”。原来那些玄奥的境相,那些宏大的概念,最终都要落到这些数字里,落到这些名字里,落到这一天天的日子里,才算是真正的“归极”。
他摸了摸怀里的平安扣,凉丝丝的,却带着种安定的力量。这枚有裂纹的平安扣,像个印章,在他心里盖下了属于这片土地的印。他知道,自己或许永远回不去圆觉海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他已经在这六零年代的土地上,找到了比任何境相都更实在的“归极”——在王大爷的菜窝窝里,在春杏丈夫的哨子里,在狗蛋和丫蛋的笑声里,在这星光下的每一寸土地里,在这认真活过的每一天里。
宇宙的故事,原来从来都不复杂。你在哪里扎根,哪里就是你的宇宙;你在哪里认真,哪里就是你的觉悟。就像这星光,无论照在哪个年代的土地上,都一样明亮,一样温暖,一样能在人们心里,留下清晰的归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