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叶凡于西漠魔骸岭与独孤言臣定下搅动风云之大计的同时,远在恶灵王侯领地的深处,一座笼罩在永恒灰暗天幕下的巍峨城堡中,气氛却压抑得令人窒息。
蛮王府主殿,以巨大的黑色骸骨和不明金属构筑,风格粗犷而阴森。殿内燃烧着幽蓝色的魂火,映照出墙壁上扭曲蠕动的恶灵浮雕。此刻,大殿中央,一个身影正对着一个由无数兵器碎片堆积而成的“小山”,一遍又一遍地挥拳、踢腿,动作迅猛凌厉,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正是昱汉卿。
他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汗水混合着细微的血珠从紧实的肌肉上滑落。他的每一击都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将那些坚硬的金属碎片打得火星四溅,甚至扭曲变形。然而,他的眼神却空洞无物,没有丝毫战意昂扬的光芒,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以及深处那无法化解的、如同毒焰般灼烧的恨意与自我厌弃。
自从流云城归来,他便将自己关在这修炼殿中,不眠不休,近乎自虐般地锤炼着肉身,试图用肉体的痛苦来麻痹内心的巨大挫败。与叶凡的第二次交锋,比第一次败得更加彻底,更加绝望。上一次,他还能归咎于对方可能借助了外力或秘宝,但这一次,他清晰地感受到,那是绝对实力上的、令人仰望的差距。对方甚至未曾认真,只是随手一指,便碾碎了他所有的骄傲与苦苦挣扎换来的力量。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行……”
“蛮王冢……九死一生……我承受了那么多……”
“废物……我终究还是个废物!”
低沉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不时从他喉咙中挤出,伴随着狂暴的击打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殿外,两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为首者,身形并不如何高大,却仿佛与整个城堡的阴影融为一体,他穿着一袭简单的黑色长袍,面容古朴,看不出具体年纪,唯有一双眼眸,深邃如同万载寒渊,偶尔开阖间,仿佛有无数怨魂在其中沉浮哀嚎。正是恶灵王侯——昱奉天。
他身侧,跟着一位笼罩在宽大灰袍中的老仆,气息晦涩,如同幽灵。
昱奉天静静地看着殿内状若疯魔的儿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深潭般的眼眸中,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有失望,有痛心,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无奈与了然。
“侯爷,”灰袍老仆声音沙哑地开口,“少主他……自从回来后,便一直如此。再这样下去,恐伤及道基。”
昱奉天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心魔已生,外力难解。他若自己走不出来,即便保得性命,也终将沦为只知杀戮的疯魔,再无寸进可能。”
他记得一年前,自己跨越万里虚空,将重伤濒死、道心几乎崩溃的儿子救回时的情景。那时的昱汉卿,虽然惨败,但眼中还有不屈的火焰。是他力排众议,给予了儿子进入凶险万分的蛮王冢历练的机会。昱汉卿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以惊人的毅力和潜力从那个九死一生之地爬了出来,实力暴涨,甚至以铁血手段镇压了族内的非议,重新赢得了出世的资格。
他本以为,经历如此磨砺,儿子已然蜕变,足以洗刷前耻,真正肩负起恶灵王侯一脉的未来。却没想到,流云城再次相遇,那个名叫叶凡的青年,竟然成为了昱汉卿更加深重、更加无法逾越的梦魇。
“叶凡……”昱奉天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当日万里之外隔空交手那一瞬,他便感知到此子非同寻常,其根基之扎实,灵力之古怪,远超同辈,甚至让他都感到一丝隐隐的危险。如今看来,此子的成长速度,更是恐怖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查到此子的具体来历了吗?”昱奉天问道。
灰袍老仆低头回道:“回侯爷,此子仿佛凭空出现。最早踪迹是在丘淑城城外,而后北隅皇朝边境,以金丹修为逆斩元婴,后与北隅皇族结怨,斩亲王,毁禁地,于化神老祖皇甫胤手下安然脱身。近期传闻其出现在星陨阁遗迹,疑似获得了核心传承,其实力……据目击者称,已深不可测,疑似掌握了某种强大的‘领域’之力。与少主交手,确系只出一指,便瓦解了少主的全力一击。”
“领域……”昱奉天眼中闪过一丝凝重。金丹斩元婴,元婴抗化神,掌握领域……这任何一点,都足以震动一方。如今却集中在一人身上。“继续查,重点关注他与哪些势力有接触,尤其是……与上古幽冥是否有关联。”他敏锐地感觉到,叶凡的出现,或许并非偶然,可能牵扯到更深层次的大陆秘辛。
“是。”灰袍老仆应道。
就在这时,殿内的昱汉卿似乎力竭,猛地一拳砸在兵器碎片小山上后,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单膝跪地,大口地喘息着,汗水如同溪流般从下巴滴落。他抬起头,望向殿顶那幽暗的穹窿,眼神空洞而绝望。
“父亲……”他声音沙哑地低语,“我……让您失望了……两次……”
昱奉天无声地叹了口气,一步踏出,身影已然出现在大殿之内,站在了昱汉卿面前。
感受到父亲的气息,昱汉卿身体一颤,却不敢抬头。
“抬起头来。”昱奉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昱汉卿艰难地抬起头,对上父亲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想象中的雷霆震怒,只有一片令人心慌的平静。
“败了,就是败了。”昱奉天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碰撞,“我恶灵王侯一脉,传承自上古蛮灵,与天争,与地斗,与万族厮杀,历经无数劫难方能存续至今。输,不可怕。可怕的是,输了之后,连面对的勇气都丧失,只会沉浸在自怨自艾之中,那才是真正的废物!”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昱汉卿的心头。
“你以为,你经历蛮王冢的磨难,承受同辈的嘲讽,便已是世间极苦?便理应拥有战胜一切的力量?”昱奉天语气转冷,“幼稚!这天地之大,远超你的想象!奇才辈出,妖孽横行,拥有逆天机缘者不知凡几!那叶凡,不过是你在攀登大道之路上,遇到的一块比较坚硬的绊脚石而已!”
“绊脚石……”昱汉卿喃喃道,眼中死灰依旧。
“没错,绊脚石!”昱奉天目光锐利如刀,直视儿子灵魂深处,“你若连这块石头都跨不过去,心生畏惧,道心蒙尘,那便证明你的器量仅止于此,不配承载我恶灵王侯的传承,更不配去窥视那无上大道!届时,无需他人动手,本王亲自废了你,免得你出去丢人现眼,辱没先祖威名!”
冷酷至极的话语,如同冰水浇头,让昱汉卿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从未听过父亲说出如此决绝的话。
“可是……父亲,我……我与他差距太大……我甚至看不到追赶的希望……”昱汉卿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信心彻底崩塌后的茫然。
“希望?”昱奉天冷哼一声,“希望是自己挣来的,不是别人施舍的!差距大又如何?追不上又如何?我恶灵王侯一脉,何曾惧过强敌?当年先祖被诸族围剿,濒临灭绝,可曾放弃?最终不还是杀出了一条血路,奠定了这万世基业!”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却依旧冰冷:“你的路,还很长。一次的失败,甚至十次的失败,都代表不了什么。关键在于,你从失败中学到了什么?是学会了畏惧,停滞不前?还是看清了差距,找到了方向,然后……咬着牙,哪怕爬,也要继续向前!”
昱汉卿怔怔地看着父亲,那冰冷的话语中,似乎蕴含着某种他之前未曾领悟的力量。
“恨他,那就记住这份恨意。”昱奉天继续道,“但不要让恨意吞噬你的理智。把它变成你前进的动力,去寻求更强大的力量,去磨砺更坚韧的意志。当你足够强大时,今日之耻,自然可雪。若你终生都无法超越他,那便证明你技不如人,认了便是!但在这之前,给本王站起来!像个真正的恶灵王侯后裔一样,挺直你的脊梁!”
最后一句,昱奉天几乎是喝斥而出,带着一股直透神魂的威严与力量。
昱汉卿浑身剧震,空洞的眼神中,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父亲的话,像是一把钥匙,撬动了他那被绝望冰封的心。是啊,败了,又如何?差距大,又如何?难道就因为看不到希望,就要放弃吗?恶灵王侯的血脉,不允许他如此懦弱!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尽管身体依旧疲惫,眼神依旧带着痛苦与恨意,但那片死寂的灰败,却开始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内敛的执念。
他看着父亲,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却坚定:“我……明白了,父亲。我不会……再让您失望。”
昱奉天看着儿子眼中重新燃起的、哪怕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火焰,心中稍稍一松。他知道,心魔之劫尚未完全渡过,但至少,儿子没有彻底沉沦。
“很好。”昱奉天语气依旧平淡,“从明日开始,进入‘万魂血池’淬体。什么时候你能在其中待满七七四十九日,什么时候再谈出世之事。”
万魂血池,那是比蛮王冢更加凶险的家族禁地,汇聚了无数强大生灵的残魂与精血,淬体效果惊人,但痛苦也远超想象,且有魂飞魄散之危。
昱汉卿身体微微一颤,却没有丝毫犹豫,再次重重颔首:“是!”
昱奉天不再多言,转身,身影融入殿外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空旷的大殿内,再次只剩下昱汉卿一人。他望着父亲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自己布满伤痕的双拳,眼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屈辱、恨意、不甘,依旧存在,但不再是无尽的黑暗,而是化作了某种冰冷的、坚硬的动力。
“叶凡……”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它嚼碎咽下,“下一次……下一次见面,我绝不会……再是这般模样!”
他盘膝坐下,开始调息,为明日进入万魂血池做准备。身上的煞气不再狂躁,而是逐渐内敛,如同蛰伏的凶兽,等待着下一次的爆发。
而远在西漠的叶凡,对此一无所知。他并不知道,那个两次败于他手的对手,正在经历着怎样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