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熟悉的眼神,这毫不掩饰对美食渴望的亮晶晶的眸子,瞬间击中了赫连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感觉自己那颗死寂了三年、如同荒原般的心,仿佛被注入了甘泉,骤然焕发出勃勃生机。
他几乎是毫不掩饰地、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几乎要溢出来的宠溺:
“好啊!”
紧接着,他仿佛是在兑现一个尘封已久的誓言,目光深深地看着谢天歌,喃喃地念出了三年前在那个山洞里的承诺:
“烤羊腿,放足香料,保证好吃!”
说罢,他利落地挥了挥手。
旁边的近侍立刻会意,高声宣唱:“王上有令,开——宴——!”
赫连誉一个优雅地转身,玄色衣摆划出利落的弧度,大步跨上了自己的王座。
然而,他坐下后,那炽热得几乎能灼伤人的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谢天歌。
他贪婪地看着她盯着烤羊腿时眼冒星星的可爱模样,看着她鲜活的一颦一笑,仿佛要将这些画面深深地刻入脑海,用以弥补这些年因疯狂思念而变得死寂灰暗的时光。
赫连雪瑶坐在一旁,看着自家王兄这副几乎要将整个人都献出去的模样,再瞥一眼谢天歌身边那个即便坐在轮椅上,也依旧气质清贵、惊为天人的慕容笙,不禁眉头紧蹙,心底升起一股浓重的不安与担忧。
训练有素的宫人们开始穿梭上菜。
一盘盘色泽金黄、滋滋作响的烤肉从烤架上被片下,辅以北疆特有的爽口小菜,迅速将每个席位摆得满满当当。
侍女们还为贵客斟上了清甜的桂花酿——这正是四年前,在赫连誉那场别开生面的螃蟹宴上,谢天歌贪杯多喝了几盏的酒。
赫连誉见菜肴酒水均已齐备,而谢天歌还眼巴巴看着美食没动手,便率先提起一杯酒,对着场上所有人朗声道:
“各位!”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客席,
“今日之席,只为给远道而来的大雍贵客接风洗尘!诸位不必拘束,尽情畅饮,务必让大雍的贵客,感受到我们北疆最热情、最真挚的情谊!”
他话音落下,殿内众人纷纷举杯附和。连一向威严冷峻的叶无赦,也向着谢天歌和慕容笙的方向举起了酒杯。
谢天歌以往参加宫宴,都是隐匿在人群中只管埋头吃喝的角色,此刻突然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还被集体敬酒,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只得象征性地举起酒杯,有些局促地简单说了句:“多谢。”
刚才举杯敬酒的王公大臣们,皆仰头一饮而尽。
谢天歌刚要跟着喝下,身旁的慕容笙却极其自然地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她杯沿上看似随意地轻轻一敲。
一颗白色的小药丸无声地滚落杯中,迅速融化。
谢天歌甚至没看清那是什么,只看到慕容笙对她回以一个温柔而令人安心的微笑。她想也没想,便信任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慕容笙这才抬眼看向主位上的赫连誉,声音清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清晰地传遍大殿:
“北疆王,我夫人身有胃疾,今日之酒,只饮此一杯,聊表心意。余下,诸位请自便。”
说罢,他优雅地举起自己面前的那杯酒,缓缓饮尽。姿态矜贵从容,却又带着一股无形的、不可拒绝的霸气。
“夫人?!”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大殿内引起一阵压抑的窃窃私语。
所有目光都在谢天歌、慕容笙以及赫连誉之间来回逡巡。
而赫连誉,似乎只精准地捕捉到了另外两个字——“胃疾”。
他心疼地看向谢天歌,眼底满是懊悔与怜惜,仿佛在责怪自己为何没有早一点知道,还为她准备了这些酒和口味很重的菜肴。
谢天歌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因为慕容笙那声自然而然的“夫人”,脸颊飞起两抹红云。
她有些羞赧地埋下头,开始专注地夹起面前那些令人垂涎欲滴的烤肉,试图用美食掩盖内心的波澜。
看她吃得香甜,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赫连誉的心情似乎也跟着明亮起来,他忍不住隔着距离,温柔地问道:“好吃吗?”
谢天歌头也没抬,眼睛满足地弯成了月牙,毫不吝啬地赞叹:“好吃!这里的羊肉比大雍的好吃多了!”
一旁的赫连雪瑶闻言,带着她惯有的骄傲插话道:“草原上自由奔跑的羊,和你们大雍圈养的羊,自然是不一样的,谢天歌。”
谢天歌这才抬起头,仔细看向赫连雪瑶。
三年不见,当年那个还有些稚气的小姑娘,已然出落成一位明艳娇媚的少女,只是那眉宇间的傲慢依旧熟悉。谢天歌眨了眨眼,感叹道:“你好像是长高了很多!”
赫连雪瑶扬起下巴,习惯性地反击:“你倒是一点都不长嘛,还是那么矮。”
谢天歌看着她这熟悉的、像只骄傲小孔雀的姿态,竟觉得有几分亲切,她转向赫连誉,带着点告状的语气笑道:“赫连誉,你养的妹妹,还是这么傲慢又刻薄。”
赫连誉被她这难得流露的、近乎熟稔的抱怨取悦了,低低地笑出声来,“她有北疆王撑腰,自然傲慢了些。不过……”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点戏谑,“她怕你。”
赫连雪瑶仿佛被人当众揭穿了小心思,脸颊瞬间涨红,忍不住怨责地跺脚:“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赫连誉笑了笑,开始为谢天歌介绍:“雪瑶你认识。这位是我的师父叶无赦,你也见过。这位……”他的目光转向叶无赦身旁那位气质清雅的女子,语气稍顿,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一些,“是我师父的女儿,叶攀星,我的表妹……也是,北疆的侧妃。”
叶攀星非常有礼貌地向着谢天歌的方向微微颔首示意,姿态端庄。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叶无赦突然接过话头,他声如洪钟,对着谢天歌直言不讳道:
“谢家丫头!雪瑶和我女儿作为北疆侧妃只是出于政治考量,不得已而为之。你不必放在心上。阿誉这小子这些年,心里头一直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如此直白、甚至有些惊世骇俗的话,叶无赦竟然当着满殿皇室宗亲,当着慕容笙的面就这么说了出来!
谢天歌不得不再次感叹北疆民风之奔放,与含蓄矜持的大雍截然不同。
她艰难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只觉得头皮发麻,只得干巴巴地、礼貌地回了一句:
“哦……我知道了。”
叶无赦看她一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明显没放在心上的态度,眉头一皱,似乎有些气恼。
他的目光又扫过谢天歌身旁始终平静无波的慕容笙,下一句说出来的话,更是石破天惊,炸得整个宴会厅落针可闻:
“谢家丫头!你选人别光看脸!慕容将军虽然长得是好看,但他是因为脊柱受损,才导致的下肢瘫痪!他现在可能连正常的夫妻之事都无法完成!你要下半辈子跟个废人在一起吗?!”
他声音洪亮,字字清晰,甚至还刻意加重了“废人”二字。
“阿誉不一样!他是北疆王,他能给你尊荣,也能让你享受正常的夫妻之乐!我劝你,好好考虑一下!”
“噗——咳咳咳!”
谢天歌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水,直接被这话惊得喷了出来,呛得她连连咳嗽,脸颊瞬间如同火烧,绯红一直蔓延到耳根脖颈!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惊慌地看向身旁的慕容笙,生怕这些话伤到他。
然而,慕容笙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依旧神色自若,只优雅地递给她一张白色绢帕,连握着酒杯的手指都没有丝毫颤动,平静得令人心惊。
赫连誉倒是鲜少见到谢天歌如此羞窘难当、几乎要钻到地缝里的模样,他觉得新奇极了,甚至好整以暇地用手撑着头,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但不可否认,叶无赦那句“享受夫妻之乐”,像一颗种子,在他心底悄然生根,甚至让他不受控制地开始了某些旖旎的联想……
谢天歌猛地站起来,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她脸上红晕未退,语气带着明显的窘迫和一丝恼怒:
“我……我吃饱了!赫连誉,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说罢,她几乎是半强迫地推起慕容笙的轮椅,也不管赫连誉答不答应,只想立刻、马上带着她的阿笙离开这个民风过于“奔放”、长辈说话过于“直白”的地方!
这些人,简直比当年的赫连誉,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