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营帐内,气氛凝重。
曲应策被小心地安置在简易床榻上,军医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剪开他被血浸透的裤腿。
谢天歌焦急地站在一旁,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军医的动作,心里不住地祈祷:千万别伤到筋骨,千万别留下病根……
曲应策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因失血和疼痛而苍白,但他一声不吭。
他的目光未停留在自己的伤腿上,反而敏锐地捕捉着谢天歌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那紧蹙的眉头,写满担忧和愧疚的大眼睛,因紧张而微微咬住的下唇……悄然触动了他心底某处不为人知的柔软。
他不动声色地给了肖黎一个眼神。
肖黎立刻会意,无声地清退了帐内多余的兵士和杂役,只留下二皇子曲怀安和谢天歌在一旁等候。
军医彻底撕开裤腿,露出了伤口。左腿小腿处一片骇人的淤紫肿胀,腿骨形状看着都有些异常,而右腿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更是狰狞,鲜血仍在缓缓渗出。
谢天歌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上前一步,“军医,您仔细看看,骨头…骨头没事吧?会不会…影响以后走路?”
曲应策依旧沉默,但那双深邃的眸子却始终锁在谢天歌身上,将她因他而起的每一分焦急和不安都收入眼底。
军医和副手仔细地清洗伤口、按压检查骨骼。帐内只剩下器械碰撞的轻微声响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良久,军医终于松了口气,恭敬回话:“回殿下,谢小姐,万幸!左腿是外伤导致的骨折,但并未碎裂移位,接骨后好生固定调养,两三个月便可痊愈。右腿的刀伤虽深,但并未伤及主要筋腱,敷上金疮药,约莫一个月左右便能愈合,不会影响日后行动。”
说罢,军医便开始准备接骨和缝合的工具,低声道:“殿下,接骨之痛非同小可,还请忍耐。”
曲应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语气平静无波:“无妨,你继续。”
听说腿能治好,谢天歌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但听到“两三个月”才能好,巨大的愧疚感又沉甸甸地压了下来,让她坐立难安。
曲怀安安慰道:“三皇弟,腿脚无碍便是大幸。这次让你受苦了,我即刻派人回宫禀报父皇,接你回宫好生疗养。”
曲应策却道:“不必惊动父皇。只是意外受伤,暂时影响操练罢了。军中其他课业我尚可完成,不会耽搁。两月后的实战演练,应当也无碍。”
谢天歌听着他这番话,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她声音低低的,充满了真诚的歉意:“对不起啊,三殿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知道是你……”
对于她反复的道歉,曲应策始终没有给出直接的回应。
谢天歌想,他定然是气极了,任谁好端端的腿被打成这样,历练计划全被打乱,都不可能不生气。
就在这时,谢绽英带着两名亲卫再次走了进来,面色依旧十分凝重。他先看向军医,沉声问:“三殿下伤势如何?”
军医又将情况如实汇报了一遍。谢绽英听完,紧绷的神色才稍稍缓和了一丝,但眉头依旧紧锁。
谢天歌试探着小声问:“哥,今晚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谢绽英语气沉重:“一批人身上查不出任何标识,活捉的也都在被擒前服毒自尽了,行事狠绝,像是夏国细作的手段。另一批……身手路数诡异,来路不明。”
“那他们目的是什么?丢了什么要紧东西吗?”谢天歌更担心了。
“他们的目标,大概是你二哥尚未完成的神威连弩设计图。主营那边那一批人,估计是想找父亲的边境布防图。”
谢天歌心头一紧:“布防图没丢吧?连弩图……”
“布防图自然不在此处。但你二哥的连弩图,确实失窃了一部分。”谢绽英的话让帐内气氛瞬间更加压抑,但他话锋一转,“不过也不必过于担忧,云旗最关键的那几张核心机括图,已经妥善放置好了。只是……”他声音转冷,“两拨人竟能同时混入军营重地,是我谢家军的疏漏!明日我自会去向陛下请罪领罚。”
说完,他的目光转向额上冷汗密布却始终一声不吭的曲应策,又看向一旁耷拉着脑袋、满脸悔恨的谢天歌,语气陡然严厉起来:“谢天歌!这次你闯下多大的祸,你可知道?!”
谢天歌把头埋得更低了,一副任打任骂、可怜至极的模样,小声道:“我知道错了,哥……”
谢绽英看着她这副样子,终究狠不下心说更重的话,只得深吸一口气,厉声道:“祸既然是你惹下的,便由你来善后!作为处罚,明日起,你与灵安县主互换组别。三殿下养伤期间你须多来照管!他原需完成的巡夜、杂役等所有执勤任务,也一并由你代劳!直至他伤愈为止!听见没有?!”
这处罚不可谓不重,意味着谢天歌原本双倍的处罚又雪上加霜了。但她罕见地没有一丝一毫的顶撞和抱怨,只是乖乖地点头:“是,哥……我知道了。”
谢绽英看着眼前终于知道闯祸了的妹妹,重重叹了口气,转向曲应策,拱手道:“三殿下在谢家军营中受伤,是末将失职。明日末将自会入宫,向陛下禀明一切,领受责罚。”
二皇子曲怀安忙道:“谢将军言重了,本王可以作证,今夜之事纯属意外,若非谢家军机警,后果或许更不堪设想。我会修书一封向父皇说明情况,将军不必过于自责。”
床榻上的曲应策也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无须谢将军请罪。意外而已,不必惊动父皇。”
谢绽英不再多言,只是对着曲应策再次郑重拱手,旋即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营帐。
帐内一时安静下来。谢天歌对曲怀安道:“二殿下,你先回去休息吧,三殿下这里……我守着就好。”
曲怀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床上的曲应策,体贴地说:“你才是极爱睡觉的那个。你先回去歇息,养足精神,听谢将军刚才的意思,以后你在军营的日子都不会轻松了。这里我先照看着,待军医处理完,安排好人手再走。”
谢天歌想了想明日堆积如山的“惩罚”,觉得有理,便点了点头。她转向曲应策,轻声道:“三殿下,那我……明日再过来。”
曲应策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看她,只是任由她离去。
然而,当帐帘落下,隔绝了少女的身影后,曲应策看着军医为自己包扎的动作,心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却像初春的嫩芽,顶着沉重的泥土,悄然地、缓慢地探出了头。
那是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对于“明日”的模糊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