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谢天歌才悠悠转醒。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深沉香甜,通体舒坦。
“阿莹,”她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吸了吸鼻子,“你昨晚点了什么香?真好闻,清清凉凉的。”
阿莹正端着温水进来,闻言答道:“回小姐,是昨晚宫人送来的安神香,奴婢也不知具体的名字。”
谢天歌也没多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忽然闻到衣襟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烤羊肉和桂花酿的混合气味。
她揉了揉依旧有些发沉的太阳穴,努力回想昨晚散席后的情形,记忆却有些模糊。
“阿莹,”她有些不确定地问,“昨晚……是谁送我回来的?”她脑海记得一个冷硬的玄色身影,迟疑道,“是……三殿下吗?”
阿莹回答:“是大公子和……慕容少爷一起送您回来的。”
听到这里,谢天歌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哦”了一声,仿佛这是最理所当然、最让她安心的答案。
阿莹收拾妥当,忽然走到谢天歌跟前,仰起小脸,无比真诚说道:“小姐,生辰快乐!”
谢天歌看着她这副郑重其事的可爱模样,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谢谢我们家阿莹!”
阿莹甜甜地笑了,接着道:“小姐,热水已经备好了,您先沐浴更衣吧。皇后娘娘早上就派人过来传话了,让您午膳一定去她那儿用。”
谢天歌心情甚好,一一应下:“知道啦!”
阿莹又凑近了些,特意提醒道:“小姐,今日起,您可就满十四岁了!”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仪式感的强调。
谢天歌正掀开被子下床,闻言连连点头,笑着敷衍:“嗯嗯,十四了十四了!”
有什么不一样吗?!
阿莹看着自家小姐全然不开窍的样子,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慕容少爷,想起他那双浅棕色眸子看着小姐时的温柔……
阿莹虽然年纪小,但她这些年活的小心翼翼,善于察言观色。
谢天歌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酒气和疲惫。
出来后,阿莹早已将今日要穿的衣裳首饰准备妥当。
谢天歌看着阿莹摊开的一整套行头,忍不住笑道:“我真不知道你每天哪儿来那么多搭配的心思和想法。”
她向来懒得在这些事上费神,便全由着阿莹安排。
于是,她便穿上了阿莹精心准备的一身淡粉色素面锦缎上衣,配以正红色滚边立领和袖口,下身则是一条同色系但略深一些的百迭裙,裙摆绣着疏落的同色缠枝花纹,既娇俏又不失活泼。阿莹深知小姐爱动,从不给她准备那些拖沓碍事的长裙。
最点睛的是那双正红色的软皮小靴子,既喜庆又应景。
阿莹又认认真真地给她挽了一个利落的高髻,既显精神又不失少女的娇憨。发髻两边对称地簪了两朵颤巍巍的蝴蝶绒花,栩栩如生。而整个发髻,则用了一根正红色的发带高高束起,在脑后绑了一个饱满漂亮的结,长长的红色飘带垂落下来,随着动作轻轻摇曳,十分灵动好看。
谢天歌对着镜中的自己左看右看,忍不住对阿莹咯咯笑道:“好看是好看,挺喜庆的,就是……有点不像谢天歌了。”
阿莹一边帮她整理着发带,一边软声道:“小姐,近日在行宫里,宾客众多,您就乖巧几日嘛。等回了元帅府,您想怎么穿我们就怎么穿!”
谢天歌觉得有理,点头应允。
她站起身,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奔赴一场盛大的战斗,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又期待的笑容,小手一挥:
“好!走吧——收礼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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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天歌像只被放出笼子的粉色小雀,脚步轻快地蹦出厢房。
她足尖轻点,几个灵巧的腾挪便飞身上了屋脊,踩着琉璃瓦一路轻盈地奔至张黛所住院落的外墙之上。
她蹲下身,透过稀疏的竹叶缝隙,隐约瞧见厢房内似乎有人影晃动,似在低声交谈。确认无甚异样后,她才又利落地翻身而下,稳稳落回宫道。
“小姐!您慢点儿!”阿莹气喘吁吁地跟上,抚着胸口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离午膳去皇后娘娘那儿还有一会儿呢。”
谢天歌眼睛倏地一亮,笑容灿烂如朝阳:“去驯马场!阿笙昨天说好了在那儿等我的!”
阿莹闻言,眼睛也瞬间亮了起来,赶忙小跑两步紧紧跟上。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沿着洒满阳光的宫道快乐前行。
然而,就在下一个回廊转角处,她只顾着向前,竟一头撞进了一个坚实而微凉的怀抱里!
“唔!”谢天歌捂住撞得有点发酸的鼻子,踉跄着后退一步。
“小姐!”阿莹吓了一大跳,慌忙上前扶住她,随即看清了来人的面容,更是心惊,立刻屈膝行礼,“参、参见三皇子殿下!”
曲应策今日竟难得未着一身玄色。他内里是一件淡蓝色的交领中衣,外罩一件质感极佳的藏青色云纹长衫,腰束一条紧扎的金锁扣腰带,完美勾勒出他精瘦挺拔的腰身线条。今日的墨发也未像平日那般一丝不苟地高束,而是稍稍松弛了些,鬓边垂落两缕修剪得宜的龙须发,随着微风轻轻拂动。这身装扮使他整个人少了些许平日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锋锐,竟意外地多了几分清雅矜贵的柔和与飘逸。
谢天歌揉着鼻子站稳身子,“三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曲应策看着她那副着急忙慌的样子,英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声音依旧低沉,却似乎没那么冰冷:“你要去哪儿?在宫苑之内如此莽撞疾行,成何体统?”
话语是责备,目光却在她那身娇俏的粉色衣裙和脑后飞扬的红发带上停留了一瞬。
谢天歌仰起脸,理直气壮地回答:“去马场啊!”
曲应策眸光微沉:“母后不是传话,让你午膳时分过去用膳吗?”
“我知道啊!”谢天歌一副“我自有分寸”的模样,“我去去就回,误不了去姑姑那儿吃饭的!殿下放心好了!”
说完,她像只生怕被抓住的小兔子,拉着阿莹,侧身从曲应策身边飞快地钻了过去,裙摆划过一道欢快的弧度,瞬间便消失在前方回廊的尽头。
阿莹被拉着跑过曲应策身边时,匆忙间下意识地抬眼一瞥,却正好瞧见曲应策身后半步,内侍监苏公正躬身捧着一个覆着明黄盖布的紫檀木托盘,那形状……像极了一个妆匣或是礼盒。
待谢天歌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宫道上恢复了寂静,只余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苏公公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上前半步,压低声音请示道:“殿下,这生辰礼,还……还送过去吗?”
曲应策站在原地,袖袍下的手早已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甚至发出极轻微的“咯吱”声。
他俊美却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辨明的暗潮。
听到苏公公的询问,他竟突然像是被踩中了痛处,猛地侧过头,几乎是咬着牙,冒出一句极其任性又违背本心的话:
“谁跟你说……这东西是送给她的?”
苏公公猛地一愣,彻底呆住了。他伺候三皇子这么多年,从未听过殿下用如此……近乎赌气的口吻说话。
然而,更让他震惊的话还在后面。
曲应策看都未看那托盘一眼,仿佛那是什么碍眼的东西,冷冷地掷下一句:
“拿回去!丢——”
那个“掉”字几乎要冲口而出,却在最后关头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猛地抿紧薄唇,下颌线绷得死紧,周身的气息瞬间又变回了那个生人勿近、冰冷寡言的三皇子。
他最终什么也没再说,只是猛地一拂衣袖,转身,朝着与谢天歌离去相反的方向,大步离去。
只留下苏公公一人,捧着那份精心准备却送不出去的礼物,在原地风中凌乱,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