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店主的试探
青石板路被昨夜的秋雨浸得发亮，晨雾还没散尽，巷口那棵老槐树的叶子上坠着水珠，风一吹便簌簌落在“藏珍阁”的木招牌上。苏念抬手拂去肩头的碎叶，目光落在门楣上那方褪色的匾额上——“藏珍阁”三个字是瘦金体，笔锋凌厉，却在右下角缺了一块，露出底下暗沉的木纹，倒比那些崭新的店铺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底气。
她推开门时，门上的铜铃“叮铃”响了一声，清脆的声音在铺着青砖的店内荡开，惊飞了梁上栖息的一只灰雀。店里光线偏暗，只在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盏缺了口的青瓷茶盏，水汽袅袅，显然刚有人用过。柜台后坐着个穿藏青色对襟衫的男人，约莫五十岁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转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抬眼时，那双三角眼扫过苏念，带着几分审视的锐利，倒不像是寻常古董店老板的和气。
“姑娘是来寻物件的？”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点沙哑，像是烟抽多了，目光却没离开苏念的脸，从她身上那件半旧的米白色风衣，到她腕上那只没有任何装饰的银镯子，一一扫过，最后落在她手里攥着的那张泛黄的纸条上——那是老教授临终前塞给她的，上面只写了“藏珍阁，沈”三个字，以及一个模糊的纹样，像是某种玉器的局部。
苏念把纸条揣回口袋，指尖轻轻蹭过布料下的纹样，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谦和：“听说沈老板这儿有不少老物件，我刚接触这些，想来长长见识，要是有合眼缘的小玩意儿，也想收一件。”她说着，目光自然地扫过店内的陈设——左边的博古架上摆着几件青花瓷，有缠枝莲纹的碗，也有青花山水的瓶，右边的玻璃柜里则放着些玉器和铜器，大多蒙着一层薄灰，像是许久没被打理过。
沈老板“哦”了一声，手里的核桃转得更快了些，目光却在苏念扫过博古架时多了几分探究：“姑娘看着年纪轻，倒对这些老东西感兴趣？现在的年轻人，大多只爱那些亮闪闪的新物件，能沉下心看古董的可不多。”他说着，起身从柜台后走出来，脚步很轻，落在青砖上几乎没什么声音，“来，我给你看看些‘好东西’，都是我压箱底的宝贝。”
他领着苏念走到最里面的一个博古架前，这个架子比其他的都高些，顶上挂着一块深色的布帘，挡住了大部分光线。沈老板伸手掀开布帘，露出里面摆着的几件物件，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个一尺多高的瓷瓶，瓶身绘着粉彩婴戏图，十几个孩童或放风筝，或玩陀螺，眉眼清晰，色彩艳丽，乍一看倒像是清代雍正年间的粉彩精品。
“姑娘瞧瞧这个，”沈老板指着那瓷瓶，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雍正粉彩婴戏图瓶，你看这釉色，多润，这画工，多细，市面上可不多见了。我也是前几年从一个老藏家手里收来的，一直没舍得拿出来。”他说着，眼神却紧紧盯着苏念的表情，像是在捕捉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是惊艳，是疑惑，还是一眼看穿后的平静。
苏念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俯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瓶身的釉面，又凑到瓶口闻了闻，随后才直起身，目光落在瓶身上一个放风筝的孩童身上。那孩童手里的风筝线细细的，绕在指尖，乍一看没什么问题，但仔细看就能发现，线的末端有些模糊，像是颜料没干时被蹭到了。
“沈老板，”苏念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瓶子，怕是不太对。”
沈老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手里的核桃停了下来，三角眼微微眯起：“哦？姑娘倒是说说，哪儿不对？我这瓶子可是请过专家看过的，说是开门的老物件。”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已经提起了警惕——寻常人看这瓶子，只会被艳丽的色彩和精细的画工吸引，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么细微的地方，这姑娘要么是真懂行，要么就是在故弄玄虚。
苏念没有在意他语气里的试探，指着那个放风筝的孩童：“您看这风筝线，雍正年间的粉彩，讲究的是‘料色浓淡相宜，线条利落干脆’，尤其是这种细节处，画师都会格外用心，线的粗细、转折都会很清晰。但这个瓶子上的风筝线，末端模糊，而且颜料的光泽有点发闷，不像是老瓷那种温润的光泽，倒像是用现代颜料仿的，干了之后就会出现这种发涩的质感。”
她顿了顿，又指着瓶底的落款——“大清雍正年制”六个字，字体是楷书，笔锋圆润。“再看这个落款，雍正官窑的落款，字体大多挺拔有力，‘清’字的三点水，第一点和第二点间距略宽，第三点稍顿；‘雍’字的竖笔会略向左偏。但这个落款，‘清’字的三点水几乎在一条直线上，‘雍’字的竖笔太直了，少了点老字的韵味。”
沈老板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目光里的审视变成了明显的警惕：“姑娘对雍正粉彩倒是挺了解，以前专门研究过？”他心里已经有了判断——这姑娘绝对不是什么“刚接触古董”的新手，她的眼光毒辣，说话条理清晰，显然是个行家，而且很可能是冲着某个特定的物件来的。
苏念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了笑：“以前跟着家里的长辈看过一些老物件，学了点皮毛，不敢说研究。不过沈老板这店里，应该不止这些吧？我听说您这儿有件玉器，上面刻着云纹，还有个‘沈’字款，不知道能不能让我开开眼？”她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目光紧紧盯着沈老板的脸，想从他的表情里找到一丝线索。
沈老板听到“云纹”“沈字款”时，瞳孔明显缩了一下，手里的核桃“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了苏念的脚边。他弯腰去捡，动作却有些慌乱，指尖碰到核桃时还抖了一下。等他直起身，脸上已经没了之前的从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的冷淡：“姑娘说笑了，我这店里都是些普通的老物件，没有什么刻着云纹和沈字款的玉器。可能是你听岔了，或者是别人传错了。”
他说着，抬手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那钟是老式的机械钟，时针刚指向十点，离关门时间还早。“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沈老板突然一拍额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今天下午我要去乡下收个物件，得提前关门收拾收拾，姑娘要是没看中什么，就先回吧，下次有机会再来看。”
苏念看着他明显在找借口的样子，心里更确定了——老教授说的那件玉器，一定在他这儿，而且他不想让自己知道。她没有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目光又扫了一眼那个粉彩瓶，轻声道：“那我就不打扰沈老板了，下次再来叨扰。”
她转身走向门口，铜铃再次响起，这次的声音却没了来时的清脆，反而带着几分沉闷。走到门口时，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沈老板快步走到那个放粉彩瓶的博古架前，伸手把布帘拉得严严实实，像是在隐藏什么秘密。
苏念推开门，晨雾已经散了，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洒下来，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抬手摸了摸口袋里的纸条，指尖传来纸张的粗糙感，心里却很清楚——沈老板已经对自己产生了警惕，下次再来，恐怕不会这么容易了。
她沿着青石板路慢慢往前走，身后“藏珍阁”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了，紧接着传来插门闩的声音，像是在隔绝什么。苏念脚步没停，嘴角却微微上扬——试探与被试探的第一回合，她没输，而且她已经摸到了一点线索，接下来，就该看沈老板还能藏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