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里氤氲的水汽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那股令林小凡心律不齐的混合香气——廉价二合一沐浴露的工业香精味，顽强地试图掩盖却反而被融合进去的、属于星野雨自身的淡淡甜香，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湿漉漉的、活色生香的气息。
林小凡背靠着冰冷的瓷砖门板，大口呼吸着这暧昧不明的空气，感觉自己的大脑像一台过载的服务器，嗡嗡作响，散热风扇（他的心脏）疯狂运转，却依旧无法处理眼前这超高强度的信息流。
他刚才……是不是表现得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同手同脚？声音大到破音？还砰地一下把门摔上？
“冷静，林小凡，冷静！”他压低声音，对着蒙着一层白雾的镜子里的那个模糊的、面色潮红的人影咬牙切齿，“你是硬核宅男！你的心是代码和显卡做的！你的灵魂伴侣是键盘和鼠标！三次元的异性都是红粉骷髅，是阻碍你攀登天梯的业障！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他试图用游戏术语和佛经来武装自己，但目光一瞥到挂在一旁的那条大红牡丹毛巾，看到上面明显被使用过的湿润痕迹，所有的心理建设瞬间崩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脑海里疯狂刷屏：
她刚才用了这条毛巾！用了这个淋浴！就在这个空间里！就在几分钟前！
“啊啊啊——！”林小凡发出无声的呐喊，双手痛苦地抓扯着自己的头发。
不行，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这个空间里的每一个水分子都在疯狂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带着一种就义的悲壮感，拧开了淋浴喷头的冷水开关！
冰冷的水柱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激得他浑身一哆嗦，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点刚刚升腾起的、不合时宜的燥热和遐思，总算被这物理降温强行压了下去。
对，就这样！冷静！用战斗澡的速度解决！
他手忙脚乱地挤了一大坨二合一洗浴液，胡乱地在头上身上抹开，草草冲洗。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堪称他人生中最有效率的一次清洁活动。
关掉水龙头，他扯过自己那条用了不知道多久、已经有点发硬的毛巾，用力擦干身体和头发，然后飞快地套上干净的家居服——另一件印着不知名游戏Logo的旧t恤和大裤衩。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镜子前，用手抹开一片水雾。镜子里的人脸色因为刚才的冷水刺激有点发白，头发湿漉漉地耷拉着，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惊魂未定。
看起来总算像个正常（虽然有点狼狈）的宅男了。
很好，状态回调成功百分之五十。
他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视死如归地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一股比里面更清新的空气涌来，带着客厅特有的、属于他的“家”的味道，稍微冲淡了那令人心慌的香气。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客厅里，星野雨并没有坐在沙发上，也不在餐厅。
他的目光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敞着门的卧室。
只见星野雨正背对着门口，跪坐在地板上，小心翼翼地将那件哥特风Lo裙叠起来，准备放回那个巨大的行李箱。她似乎整理得差不多了，箱子里那些华丽的服饰和假发都被归置得井井有条，虽然数量繁多，却不再显得杂乱。
她听到开门声，下意识地回过头来。
就在她回眸的那一瞬间，客厅明亮的灯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她的脸上——
林小凡的呼吸猛地一滞，刚刚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咔嚓一声，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之前隔着门缝，或者在她刚出浴室水汽氤氲的时候，看得并不真切。此刻，在清晰的光线下，他才真正看清了卸去所有妆容、洗净铅华后的星野雨。
没有了夸张的眼线假睫毛，没有了几重眼影和闪片，没有那些色彩浓烈的腮红和口红……
她的脸干净得不可思议。
皮肤白皙细腻，几乎看不到毛孔，因为刚洗完澡还透着健康的粉晕，像初春枝头最娇嫩的那瓣樱花。眉毛细细的，颜色偏浅，形状却很自然好看。那双蓝色的眼睛，没有了浓妆的勾勒，显得更大、更圆，瞳孔的颜色像最清澈的冰川湖，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净和无辜，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垂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鼻子小巧挺翘，嘴唇是天然的、柔和的粉红色，微微抿着。
她看起来……年纪好像更小了一些，褪去了那种刻意营造的“地雷系”视觉冲击力，只剩下一种毫无防备的、柔软的、近乎稚气的清纯和精致。
就像……就像是从某个青春恋爱漫画里走出来的邻家学妹，还是那种会让全校男生偷偷暗恋的超级无敌可爱的那种！
这怎么可能？！
林小凡的大脑再次宕机。
那个画着夸张妆容、穿着繁复华丽到闪瞎人眼、看起来又A又不好惹的“地雷系”coSER呢？那个像是从异世界穿越而来的、带着强烈距离感和神秘感的东京大小姐呢？
怎么卸了妆……能可爱到这种程度？！
这完全不科学！这不合理！这违反了动漫游戏的基本法则！说好的妆前妆后两个人呢？！这怎么还带反向诈骗的？！素颜战斗力更强了是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像是被磁铁吸住了一样，牢牢钉在星野雨的脸上，无法移开。心脏很不争气地又开始加速跳动，比刚才冷水冲刷时跳得还要猛烈，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他怀疑对方都能听见。
星野雨似乎被他直勾勾的、仿佛见了鬼一样的眼神看得有些困惑和不自在。她眨了眨那双清澈的蓝眼睛，微微歪了下头，小声问：“林小凡…さん？どうかしました？”（林小凡先生？怎么了？）
她的声音也因为卸去了某种“角色扮演”的包袱，显得更加软糯，带着天然的、微微上扬的尾音，像小猫的爪子，轻轻挠在心尖上。
“没、没什么！”林小凡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瞬间涨红了脸，慌乱地移开视线，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就是…就是看你…收拾得挺快…” 他语无伦次地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星野雨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裙子，又抬头看他，似乎接受了他这个解释，轻轻“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小心地整理裙子，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林小凡僵在原地，进退两难。进卧室？太尴尬了！退回客厅？好像更奇怪！
他的视线无处安放，只能胡乱地飘着，最后落在地板上星野雨刚才光脚踩过留下的那个淡淡水印上，又像被烫到一样飞快移开，结果正好对上她放在行李箱最上面的那个毛茸茸的黑色猫耳发箍……
要命！
他强迫自己抬头看天花板，开始默念：“显卡2060，内存条16G，固态硬盘512，cpU是i7……”
试图用冰冷的硬件参数来冻结自己过热的大脑。
星野雨将最后一件衣服放好，合上行李箱的盖子，只留下那个装着日常衣物的小包在外面。她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似乎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一样，轻轻松了口气。
然后她转向林小凡，指了指自已身上的t恤和短裤，又指了指那个小包，用生硬的中文说：“これ…借りる…谢谢。私の…明日…”（这个…借…谢谢。我的…明天换…）
意思是今晚就借穿他的衣服，明天再换自己的。
“没事没事！你随便穿！”林小凡赶紧摆手，声音还有点发紧。他现在根本无法直视她穿着自己衣服的样子，那宽大的t恤衬得她更加娇小，露出的脖颈和锁骨线条清晰可见……打住！不能再想了！
为了摆脱这令人窒息的尴尬，他猛地想起一件事，生硬地转移话题：“对了！你饿不饿？我还没点外卖！你想吃什么？”
说着，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快步走向客厅，抓起茶几上的手机，再次点开外卖软件，仿佛那是什么救命符咒。
“外卖？”星野雨跟着他走出来，对这个词似乎有些陌生，但看到手机屏幕上的食物图片，明白了过来。她眼睛微微一亮，凑近了一些，好奇地看着屏幕上滚动的各种美食图片。
她这一靠近，那股淡淡的、混合着他家沐浴露和她自身体香的温热气息又一次萦绕过来，林小凡拿着手机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何でも…いいです。”（什么都…可以。）星野雨小声说，目光却黏在屏幕上，看着那油光锃亮的红烧肉、色彩鲜艳的麻辣香锅、金黄酥脆的炸鸡……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林小凡的眼睛。
他忽然觉得，这个卸了妆后显得格外清纯无辜的大小姐，其实……也挺好懂的。至少在对食物的兴趣上，表现得相当直白。
“那你……能吃辣吗？”林小凡试探着问，手指悬在一家川菜馆上。
星野雨歪头想了想，伸出手指，比划了一点点距离：“少し…大丈夫。”（一点点…可以。）
“行，那就点几个微辣的。”林小凡松了口气，有方向就好办。他快速点了两荤一素加一个汤，再加两盒米饭，想了想，又给她加了瓶乌龙茶。
下单，付款。完成这一切，他才感觉找回了一点对身体的控制权。
放下手机，客厅里又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安静。
星野雨安静地站在沙发边，没有坐下，双手有些拘谨地放在身前，揪着那过长的t恤下摆。卸了妆的她，似乎连带着那种“地雷系”的张扬气场也一起洗掉了，显得更加乖巧和……容易紧张？
林小凡看着她这副样子，那点该死的同情心和保护欲又开始悄悄冒头。
“你……坐啊。”他指了指沙发，自己率先在沙发最边缘的位置坐下，努力拉开一个“安全距离”。
星野雨看了看沙发，又看了看他，这才小心翼翼地在他斜对面的单人小板凳上坐了下来——那是他平时放脚的地方。
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再次陷入沉默。
林小凡眼神飘忽，一会儿看看电视黑屏，一会儿看看窗外漆黑的夜空，就是不敢看向对面。
星野雨则微微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t恤的衣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空气中只剩下老式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以及彼此有些紧张的呼吸声。
林小凡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得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
“那个……”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点干涩，“你……从东京来……就你一个人？你父母……不担心吗？”
问完他就后悔了。这什么破问题！查户口吗？！
星野雨抬起头，蓝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有点茫然，又像是有点习惯性的无所谓。
“パパとママ…远いところ。”她轻声说，手指比划着很远很远的距离，“仕事…いつも。大丈夫…惯れた。”（爸爸和妈妈…在很远的地方。工作…总是。没关系…习惯了。）
她的语气很平淡，甚至带着点轻松，但林小凡却莫名地从那平淡里，听出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失落和孤单。
习惯了？
习惯了一个人吗？
所以才会一个人跑出来旅游，还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林小凡看着灯光下她显得格外单薄的身影和那张素净的、带着些许稚气的脸，心里某个地方，忽然被轻轻地戳了一下。
这位天降的大小姐，似乎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