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望号”靠在科钦港最偏僻的一个泊位上。
几个皮肤黝黑的印度维修工,围着船上那台报废的主机,大声嚷嚷着什么,手舞足蹈,但手上的活计却没见动弹几分。
船上的老兵们,一个个靠在船舷上,抽着烟,看着这群“大师傅”表演,脸上全是无奈。
莫盖从船舱里走出来,看了一眼乱糟糟的码头,对身边的林正说。
“走了,下去转转。”
林正愣了一下。“莫先生,这船……”
“他们会修的。”莫盖打断他,“或者,假装在修。”
说完,莫盖已经走下了摇摇晃晃的舷梯。
林正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群还在高谈阔论的印度工人,最后还是一咬牙,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破败的港区。
一股混杂着咖喱、焚香、汽车尾气和某种不明腥臊的热浪,扑面而来。
街道上,喇叭声此起彼伏,穿着各色纱丽的女人,骑着摩托车的男人,拉着货物的牛,还有在路中间悠闲散步的狗,构成了一幅混乱的画卷。
林正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作为一名军人,他习惯了纪律和秩序。
眼前的一切,都在挑战他的神经。
莫盖却毫不在意,穿梭在拥挤的人流中,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路边的小摊。
他忽然在一个摊位前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个卖油炸小饼的摊子。
摊主是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赤着上身,腰间围着一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
他正用一双黑得发亮的手,从一个大盆里抓出一团黄色的面糊。
那双手,刚刚还在旁边的水桶里掏洗过。
桶里的水,是灰褐色的。
男人把面糊在案板上随意拍了拍,捏成饼状,扔进了旁边一口大锅里。
锅里的油,黑得像墨汁,正“滋啦滋啦”地翻滚着。几只苍蝇在油锅上空盘旋,时不时俯冲下去,试图分一杯羹。
林正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的脚步,停在了三米开外,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莫盖却走了上去,指着锅里那个正在膨胀成金黄色的圆饼。
“这个,来两个。”
摊主咧开嘴,露出两排被槟榔染红的牙,用那只刚抓过面糊的手,从旁边一堆旧报纸里扯下一张,直接伸进油锅,把饼捞了出来。
林正看着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脸色已经发白。
他一步冲上去,拉住莫盖的胳膊。
“莫先生!”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个……不能吃!”
莫盖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像在看一个大惊小怪的孩子。
“为什么?”
“这……这不卫生!”林正指着那个摊子,指着那口黑油锅,指着摊主那双手,“吃了会死人的!”
“饿了。”
莫盖只说了两个字,从摊主手里接过了那个用报纸包着、还在滴油的饼。
他拿起来,对着饼吹了吹气,然后,当着林正的面,狠狠咬了一大口。
“咔嚓——”
外壳酥脆的声音,在嘈杂的街道上,清晰地传进了林正的耳朵里。
莫盖咀嚼着,点了点头。
“嗯,味道不错。”
他把另一个递到林正面前。
“尝尝?”
林正的身体僵住了。
他看着莫盖手里的那个油饼,又看了看莫盖那张平静的脸。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
眼前这个人,几小时前,还在四千米深的海底,开着一辆五菱宏光,像神明一样,屠杀了一支现代化的舰队。
现在,他却站在这里,津津有味地吃着一个足以让任何一个卫生检疫员当场昏厥的路边摊油饼。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正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一种比超空泡鱼雷更野蛮的力量,反复撕碎,然后重组。
“拿着。”莫盖又把饼往前递了递。
林正一咬牙,伸出了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个油饼。
油腻的、温热的触感,从报纸上传来。
他闭上眼睛,像是要奔赴刑场。
然后,他把饼送进嘴里,咬了一小口。
香料的味道,混合着面饼的焦香和某种说不清的油脂香气,瞬间在口腔里爆开。
外壳酥脆,内里却异常松软。
林正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他看着手里的饼,脸上全是不可思议。
真他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