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皇城。
春日的暖阳透过高窗,落在养心殿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压抑。东陵帝端坐于龙椅之上,原本威严的面容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下的乌青揭示了他连日的失眠与焦躁。
殿内,文武大臣分列两旁,个个屏息垂首,不敢与龙椅上的天子对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说!”沈煜城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架上的御笔乱颤,“都哑巴了吗?区区妖术,就把你们吓得屁滚尿流?五郡动荡,流言四起,朝廷的威严何在!朕的颜面何存!”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尖锐。
短暂的沉默后,一名身着紫袍的老臣颤巍巍出列,是礼部尚书周文渊。“陛下,”他声音苍老,带着恳求,“天象示警,万民惶恐。老臣以为,当务之急,陛下当下罪己诏,反省朝政,抚慰民心,同时开仓预备,以应明年可能之旱情。此乃顺应天意,安定人心之上策啊!”
“罪己诏?”沈煜城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站起身,指着周文渊,手指因愤怒而颤抖,“周文渊!你让朕下罪己诏?承认朕失德?你这是要朕向那草原蛮子和那个忤逆的孽女低头吗?这分明是他们的奸计!妖术!你身为礼部尚书,不思为君分忧,反倒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来人!”
殿外侍卫应声而入。
“剥去他的官服,押入天牢!朕倒要看看,谁还敢妖言惑众!”沈煜城状若疯魔,声嘶力竭。
“陛下!不可啊!”几位老臣连忙跪地求情,殿内顿时一片混乱。
“陛下!”又一个声音响起,带着几分阴柔,是兵部侍郎李德明,太子沈崇煊曾经的亲信之一。他上前一步,朗声道,“周尚书老迈昏聩,不识奸佞。此等天象,必是拓跋隽与沈昭宁行巫蛊妖术,乱我朝纲!臣以为,当立即发兵,清剿叛逆,同时严令各郡,凡有传播谣言、非议朝廷者,以谋逆论处,杀无赦!唯有以雷霆手段,方能震慑宵小,彰显我东陵之天威!”
这番强硬言论,立刻得到了部分武将和太子旧部的附和。朝堂之上,瞬间分裂为“怀柔修德”与“强硬镇压”两派,争吵不休,原本庄严肃穆的议事之地,变成了菜市场般的喧闹场。
东陵帝看着下方乱象,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顶门,眼前阵阵发黑。他既恨拓跋隽与沈昭宁,也恨这些不省心、各有盘算的臣子。
“够了!”他暴喝一声,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就依李爱卿所言!传朕旨意:各地严查妖言,凡有提及‘神谕’、‘帝星失德’者,即刻锁拿!再有,斥责沈昭宁为‘祸国妖星’,命天下共讨之!退朝!”
他拂袖而去,留下一殿面面相觑、心思各异的臣子。
皇帝的旨意,伴随着八百里加急,迅速传向各地,尤其是动荡的五郡。
然而,这道旨在“维稳”的圣旨,却成了点燃更大火药桶的火星。
在恐慌已然蔓延的林阳、南岭等地,当如狼似虎的官差冲入茶馆酒肆,甚至百姓家中,只因为一句“听说天要降灾”就将人锁走时,积累的恐惧与怨气,终于被引爆了。
林阳郡,府衙前。
聚集的民众非但没有被驱散,反而越聚越多。他们看着被锁链拖走的邻里,看着官差粗暴的推搡,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他们不让我们活!连句话都不让说了!”
“跟他们拼了!”
石块如同雨点般砸向府衙大门和持刀的官差。冲突瞬间升级,怒吼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混杂在一起,鲜血染红了府衙前的青石板。郡守赵康年躲在府内,听着外面的喊杀声,面无人色,他知道,事情已经彻底失控了。
类似的镇压与反抗,在多个郡县以不同的形式上演。朝廷的权威,在强行压制的过程中,非但没有树立起来,反而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加速消融。那道斥责沈昭宁为“祸国妖星”的圣旨,在已然相信“神谕”的民众看来,更是成了皇帝昏聩、倒行逆施的铁证。
消息,通过各种渠道,源源不断地汇总到清河郡郡守府。
书房内,烛火通明。拓跋隽与沈昭宁对坐在沙盘与地图前,研判着最新的局势。
“狗皇帝果然走了这步昏棋。”拓跋隽将一份密报放下,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强行镇压,民怨沸腾,他这是在自掘坟墓。”
沈昭宁的目光落在标注着冲突地点的地图上,眼神冷静得近乎冷酷:“意料之中。他刚愎自用,如今又老了,越老越恐惧失去权位,绝不会承认‘失德’。此举虽加剧了动荡,但也给了我们机会。安阳朝堂经此一事,分裂已不可避免,太子旧部与皇帝之间的矛盾会愈发尖锐。”
她抬起眼,看向拓跋隽:“我们可以让薛冉的人,在其中再添几把火。比如,散播皇帝欲清洗太子旧党的消息,或者,暗示李德明等人欲借机揽权……”
拓跋隽颔首,眼中精光闪动:“釜底抽薪,让他们内斗得更厉害些,无暇他顾。”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昭宁略显苍白的脸上,注意到她眉宇间凝聚的淡淡倦色,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些,“连续几日殚精竭虑,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待此事稍定,你须得好生歇息两日。”
他的关切并不浓烈,却如细流般熨帖。沈昭宁微微一愣,迎上他深邃的目光,心头那根因高度谋划而紧绷的弦稍稍松弛,唇角微扬:“好,这不是担心我们这一举动玩脱了嘛,到时候没办法收场。”
是她出的主意,这盘棋对她而言,下的太大了。她没有把握掌控全局,每天都殚精竭虑的,况且人心是最难拿捏的,而且又是天下无数人的人心。
本该求稳的,先打理好自己的四郡,储备力量,不管东陵的其他五郡。可是如果真的不管那五郡,又担心会失了民心,而且此次旱灾应对的得当的话,可以更好的得到民心。都说得民心者得天下,攻下地盘容易,他们要的是民心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