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宁缓步上前,在距离萧彻数步之遥处停下,目光扫过那柄横刀,又落回萧彻脸上:“太守为官数十载,扶风郡在你治下,虽谈不上富庶,却也秩序井然,百姓尚能安居。此乃你之政绩,亦是你对这片土地、这些百姓的责任。”
她语气平和,如同叙旧:“如今,城虽易主,但数万军民犹在。他们需要粮食度过接下来的寒冬,需要官府维持秩序,需要有人带领他们适应新的法度,开始新的生活。太守若就此撒手人寰,固然全了个人名节,可曾想过,城中失去主心骨的百姓会如何惶恐?那些信任你、跟随你的旧部又将何去何从?朝廷……还会在乎这座已然丢失的边城和它的子民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重锤敲在萧彻心上。他想起城中那些熟悉的面孔,想起那些向他陈情、渴望安宁的乡绅百姓,想起麾下那些依赖他的将领……他死了,一了百了,可他们呢?
沈昭宁继续道:“我知太守忠君,然,忠亦有道。忠于一家一姓,是私忠;忠于社稷苍生,方为大义!太子无道,祸乱天下,证据确凿。太守坚守至此,已尽人臣之本分。如今,何不将这份忠诚与才干,用于真正需要它的地方?用于守护这满城生灵,用于参与缔造一个可能到来的清平盛世?”
她的话语,如同拨云见日,将萧彻从“忠君”与“叛国”的狭隘思维中强行拉了出来,指向了一个更宏大、更根本的命题,为民。
拓跋隽此时也开口道:“萧太守,昭宁所言,亦是本王所想。本王起兵,非为篡逆,实为拨乱反正。如今天下板荡,民不聊生,正需如太守这般熟悉地方、心存仁念的能吏,与本王一同整顿河山,还百姓太平。太守若愿留下,本王必以礼相待,这扶风郡……乃至更大疆域的治理,仍需倚重太守之才。”
萧彻怔怔地看着他们,尤其是沈昭宁。这个年轻的女子,竟有如此胸襟与见识!她不是在劝降,而是在为他指明一条超越个人名节、更有价值的道路。
殉节,容易。活着,承担起责任,面对未知的未来,更需要勇气。
他想起弟弟萧然的选择,想起城外赤羽军入城后的纪律严明,想起沈昭宁阵前那番为天下苍生请命的话语……或许,他们真的不同。
内心的激烈挣扎,如同狂风暴雨。一边是根深蒂固的忠君思想带来的负罪感,一边是沈昭宁描绘的“大义”与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良久,他僵硬的身体微微晃动,那伸向横刀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他闭上眼,两行热泪终于冲破堤坝,沿着脸颊滚落。
这泪水,包含着信念崩塌的痛苦,包含着对过往的告别,也包含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以及一丝……对未来的茫然与微弱的期盼。
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褶皱的官袍,然后面向拓跋隽与沈昭宁,深深一揖到地,声音带着哽咽与一种新生的坚定:
“臣……萧彻……愿……愿降。但凭王爷、王妃差遣……只求……善待扶风百姓……”
这一刻,他放弃了殉国的“小忠”,选择了救民的“大义”。这是一个传统士大夫在时代洪流中,痛苦而伟大的蜕变。
拓跋隽与沈昭宁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欣慰。拓跋隽上前,亲手扶起萧彻:“萧太守深明大义,本王甚慰!日后,你我同心,共安黎庶!”
这份和谐还来不及享受,黎明破晓之时,便被急促的战报打破,城北出现五万大军,正朝扶风郡疾驰而来。
沈昭宁与拓跋隽对视一眼,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跃跃欲试的光芒。
陈伦终于坐不住了。拓跋隽唇角微扬,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原来,他们先前对扶风郡围而不攻,既是在向郡守施压,也是在给驻守雁门关的陈伦传递一个明确的信号:我们要动手了。
雁门关驻军二十余万,以他们区区两万兵力硬碰硬,胜算渺茫。更何况沈昭宁始终坚持一个原则:尽可能减少己方伤亡。如今陈伦分兵五万前来,正中他们下怀,这支队伍,他们吃定了。
拓跋隽亲自率领一万赤羽军铁骑迎战。众人抵达预设的关隘时,远方已扬起漫天尘土。沈昭宁举起望远镜,看清领军之人后不禁莞尔:竟是老熟人,萧则。
她当即从空间中取出十架无人机。这些精巧的机械飞抵敌军上空,细密的药粉如雾般飘洒而下。虽然无色无味,但久经沙场的萧则立即警觉:射箭!
箭雨冲天而起,沈昭宁从容提升无人机高度。与此同时,拓跋隽率军从两翼包抄,诸葛连弩齐发。箭矢闪着幽蓝寒光,上面淬的不是致命毒药,而是特制的软筋散。中箭者瞬间浑身瘫软,丧失战力。
萧则的部队既要防备空中诡异的飞行物,又要躲避密集的箭雨,阵脚大乱。一炷香后,无人机洒下的药粉开始生效,大部分士兵瘫倒在地。只有少数未吸入足够药粉的士兵拼死突围,与赤羽军短兵相接。队伍末尾的残兵见大势已去,仓皇逃回雁门关报信。
两个时辰后,暖黄色的阳光照在遍地残兵败将,断臂残骸上,这就是战场。满地狼藉中,阵亡的萧则也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此时北方天际划过一道红光,沈昭宁会心一笑:成了,按计划进行。
拓跋隽下令处决所有俘虏。沈昭宁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明白这是必要的抉择。若留下这些士兵,在他们进攻雁门关之时,很可能被这些残兵与守军里应外合。兵力悬殊之下,他们冒不起这个风险。
当拓跋隽和沈昭宁率领赤羽军精锐抵达雁门关时,发现守军已从二十万锐减至十万。安插在东陵军中的探子回报:在得知我军有飞行的武器,瞬间歼灭了五万大军后,从南境、西境调来的十万援军便迅速撤离了。剩余守军中,半数因软筋散失去战力,另外五万尚未用膳的士兵也军心涣散。
拓跋隽正要派人叫阵,却被沈昭宁拦住:敌众我寡,兵力悬殊太多,不能按常理出牌。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赤峰率军佯攻,但却离得远远的,陈伦立即组织抵抗。当无人机再次升空时,守军竟都用布巾掩住口鼻,显然已从逃兵口中得知了无人机的攻击方式。
然而不过一盏茶功夫,弓箭手们纷纷弃弓,疯狂抓挠裸露的皮肤,直至皮开肉绽仍不能止痒。无人机没有了阻碍,尽情的挥洒由秋菊和俞文舟新改进的痒痒粉。只要皮肤暴露在外的士兵,无不在疯狂抓挠,哪还有余力作战。
就这样兵不血刃,赤羽军再获全胜。陈伦老将军宁死不降,撞墙殉国。不愿归降的士兵被就地正法,归降者经过整编加入赤羽军,不愿从军的则发放饷银遣返务农。
令沈昭宁意外的是,竟有近两成士兵选择回乡耕种。这些临时征召的百姓,始终心系着家里那几亩田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沈昭宁忽然明白:让百姓安居乐业,或许才是这场战争最终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