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北后退了半步躲开,不再看他,转身率先朝着花园走去。
脚下的草地柔软,微风拂过面颊,带着暖意。但他感受不到丝毫放松,反而因为左航就在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而浑身肌肉都处于一种隐形的戒备状态。
他不敢走快,也不敢走慢,只能维持着一个看似平稳的步伐,漫无目的地在花园小径上移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慎,就会引来身后之人的干预。
左航不紧不慢地跟着。他没有并排走,始终落后一步,这个距离既给了韩北一点虚假的空间感,又确保了他完全处于掌控范围之内。
韩北的注意力无法真正集中在周围的景色上。他的余光,他全身的神经末梢,都在捕捉左航的每一个细微动静。
这种全神贯注的戒备极其消耗心神。没过多久,韩北的额角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头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身体的极限。
他的步伐不自觉地放缓了些,呼吸也变得略微沉重。
就在这时,身后的左航忽然加快了脚步,越过了他,走到了他的前面,停了下来,他侧过身,目光扫过韩北微微起伏的胸口和额角的汗迹的脸,又看向前方不远处的一张长椅。
他率先走过去坐下,然后指了指旁边的位置。
韩北沉默地走过去,在长椅的一端坐下,刻意与左航坐下的位置保持了距离。
左航姿态放松,双腿交叠,目光投向远处的绿植,似乎真的只是来享受片刻闲暇。
左航的侧脸线条冷硬,下颌微收,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点着,仿佛在思考什么。
仆人悄无声息地送来热茶和点心,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左航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自始至终,他没有看韩北一眼。
两人就这样并排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绝对的寂静包裹着韩北,他听不见风声,听不见鸟鸣,只能看到树叶在晃动,看到远处园丁在修剪枝叶,却像在看一场荒诞的默剧。
左航似乎很享受这片阳光和宁静,他甚至微微向后靠了靠,闭上眼睛,像是在小憩。
但韩北知道,他绝对清醒着。
他强迫自己也将目光放远,投向那些摇曳的花朵,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同样平静,但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左航的突然的转变态度,让他不安。
他宁愿左航像以前一样,直接掐着他的脖子逼问,也好过现在这样,仿佛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宁静,不知道下一秒是会继续晴空万里,还是陡然雷霆万钧。
就在韩北几乎要被这种沉默逼得神经紧绷到极致时,左航忽然开口。说了一句什么话,他没有看到。
因为他扭过头时,他已经说完了。
没来得及读懂他说了句什么话的韩北心脏猛地一跳,全身的注意力瞬间高度集中,死死盯住左航的唇。寂静放大了他视觉的捕捉能力,也放大了他内心的不安。
左航从不废话。
也从不喜欢重复同样的话。
而左航并没有看韩北,也没等他任何回应。依旧闭眼靠在那里。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解读,强迫自己接受这份令人窒息的未知时,左航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敲击了两下。
那动作轻得几乎像是无意识的,但韩北捕捉到了。并且,他看见左航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极其短暂,随即又恢复成毫无波澜的平静。
韩北的目光瞬间下移,落在那只手上。骨节分明,力量感十足,但此刻,那细微的敲击动作,连同之前观察到的那一丝肩部的迟滞,以及此刻眉心的微蹙,在他脑中飞速串联。
在他脑海中拼凑出一个清晰的结论——左航确实受了伤,且在忍受着痛楚。
这个发现刺中韩北紧绷的神经。他几乎能想象出那西装布料下可能存在的绷带或淤伤。
左航的强大和不可一世是常态,此刻的隐忍却是一种更令人心惊的异常。
韩北垂下眼睫,视线落在自己放在膝头微微蜷起的手上。继续坐在这里,扮演一场心照不宣的宁静戏码,已毫无意义,甚至显得愚蠢。他忽然站起身。
动作不算大,不过他起身的动静显然惊动了看似小憩的左航。
左航倏地睁开眼,目光投向韩北,他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分明在问:你要做什么?
韩北没有试图去解读他刚才未捕捉到的那句话,也没有去猜测左航此刻的不悦程度。
他只是迎着那道审视的视线,用尽可能平稳的声调开口,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依靠记忆控制声带,确保口型清晰无误:
“我累了,想回去了。”
他的理由无可指摘,额角的薄汗和略显疲惫的神情就是最好的佐证。
左航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两秒,那审视似乎能穿透皮囊,直抵内心。
韩北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任由他看。
终于,左航什么也没问。他极轻地颔首,随即也站起身。他的动作依旧看不出太大异样,但起身时那极其短暂的,借助右臂支撑的细微倾向,未能逃过韩北的眼睛。
左航没有再多言,甚至没有再看韩北一眼,只是转身,率先朝着来路走去。他的步伐似乎比来时更沉了一些,但背影依旧挺直,维持着不容亵渎的威严。
韩北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位置。
回去的路似乎更短。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依旧寂静的花园,走入明亮的走廊,谁都没有停留。
直到走到病房门口,左航停下脚步,侧身让开通道。
韩北停顿了一瞬,目光极快地扫过左航的左肩,然后垂下眼帘,推门走了进去。
在他身后,左航并没有立刻离开。韩北能感觉到那道沉凝的目光仍停留在自己背上。
他没有回头,只是走到病床边,脱下那件宽大的外套,放在一旁,然后躺在了床上,仿佛真的疲惫不堪,需要休息。
片刻后,病房的门被轻轻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