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管道内部弥漫着浓重的铁锈、湿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机油腐败后的酸腐气味。直径约两米的圆形空间内壁布满了滑腻的苔藓和凝结的水珠，脚下是深浅不一的积水，踩上去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在幽闭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
陈峰推着曹诗琪所在的手推车，在迷宫般的管道网络中艰难前行。他的呼吸粗重，后背被“清道夫”冲击波击中的地方显然还在隐隐作痛，但他推车的动作依旧稳定而坚定。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摇曳，照亮前方仿佛没有尽头的、重复而压抑的管道景象。
曹诗琪蜷缩在冰冷的铁板上，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极度紧张让她异常虚弱，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陈峰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回响——“他要把这里的一切，都拖下水！”
“陈哥，”她声音沙哑地打破沉默，“那个‘潘多拉’……到底是什么？地下工事又是怎么回事？”
陈峰推车的手顿了顿，似乎在权衡该告诉她多少。手电光柱扫过管道内壁一张残破的、几乎被苔藓覆盖的旧标识，上面隐约可见“E-07区 - 危险！非授权禁入！”的字样。
“这片工业区，明面上是废弃了，”陈峰的声音在管道中带着回音，显得有些沉闷，“但地下，是沈兆安早年依托冷战时期遗留的人防工事，秘密改建的一个……综合性研究和储备设施。代号‘蜂巢’。”
蜂巢……曹诗琪想起母亲笔记里偶尔提及的、语焉不详的“那个地方”。
“‘潘多拉’，”陈峰继续道，语气凝重，“是沈兆安留在这里的、为数不多的几个紧急协议启动密钥之一。它拥有极高的临时权限，可以强行激活或覆盖‘蜂巢’内某些被封存或处于休眠状态的系统，包括……自卫机制、环境改造单元，甚至是一些我们都不完全了解的、早期的实验性项目。”
他深吸一口气：“沈屹舟抢走它，绝不是为了好玩。他要么是想利用里面的什么东西来对抗沈兆安，要么……就是想把这里变成他和所有人的坟墓。以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坟墓……曹诗琪打了个寒颤。她想起沈屹舟那双燃烧着疯狂与毁灭火焰的眼睛。
“那……那个刀疤脸，他为什么帮我们？”这是另一个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陈峰摇了摇头，眉头紧锁：“不清楚。他确实是沈兆安的人，心狠手辣。但他的行为……不合逻辑。除非……”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某种可能，但没有说下去，“现在没时间深究这个。我们必须先找到出路，或者……找到沈屹舟，在他造成不可逆的破坏之前。”
就在这时，管道前方隐约传来了一阵不同于他们脚步声和推车声的、细微的“滴滴”声，很有规律。
陈峰立刻停下动作，关闭了手电筒，示意曹诗琪噤声。两人瞬间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之中，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和那越来越清晰的“滴滴”声。
黑暗中，那“滴滴”声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引导着方向。
陈峰重新打开手电，光柱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去。拐过一个弯道，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都是一愣。
只见在前方管道一侧的壁上，被人用红色的喷漆（或者是……血？）画上了一个粗糙却指向明确的箭头，箭头下方，还有一个简单的数字“7”。而在箭头所指方向不远处的地面上，掉落着一个正在发出规律“滴滴”声的……黑色的小型电子信标。那款式，与之前沈屹舟使用的通信器有几分相似，但更小，更简陋。
是谁留下的？刀疤脸？还是……另有其人？
陈峰谨慎地走上前，没有立刻去捡那个信标，而是用手电仔细检查了周围，确认没有陷阱。然后，他才弯腰捡起了信标。信标除了发出声音，侧面还有一个微小的屏幕，上面显示着一个不断减小的数字：137……136……135……
是倒计时！
“这是什么？”曹诗琪紧张地问。
陈峰脸色凝重地看着倒计时：“一个标记，也是一个警告。留下它的人，在给我们指路，但同时告诉我们，时间不多了。”他看向箭头所指的黑暗深处，“‘7’……可能是指E-07区的某个具体位置。”
是陷阱吗？利用他们急于逃离的心理，引他们去一个预设的埋伏点？还是……真的是一线生机？
没有更多时间犹豫了。地面的震动似乎比之前更明显了一些，管道深处隐约传来更加清晰的、低沉的机械运转声，仿佛整个“蜂巢”正在从沉睡中苏醒。
“赌一把。”陈峰咬了咬牙，将信标揣进口袋，重新推起手推车，朝着箭头所指的方向加速前进。
接下来的路途，他们又陆续发现了几个类似的箭头和数字标记（“6”、“5”），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引导线，在错综复杂的管道迷宫中为他们指明方向。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并为他们清扫着前方的障碍（他们在一个岔路口发现了两具昏迷的黑衣人尸体）。
终于，在穿过一段格外潮湿、顶部不断滴水的管道后，前方出现了一丝不同于手电筒的人造光源。那光源来自一扇半掩着的、厚重的金属气密门。门上同样用红色喷漆写着一个大大的“4”，以及一个潦草的单词：
ExIt？
出口？后面真的是出口吗？那个问号，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嘲讽的意味。
陈峰示意曹诗琪保持绝对安静，他将手推车停在门边阴影里，自己则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贴近门缝，小心翼翼地向外窥探。
门后，似乎是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光线来自于顶部几盏昏暗的、不停闪烁的应急灯。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机油和臭氧味道，还有……一种类似大型计算机机房散热风扇的嗡鸣声。
陈峰观察了片刻，对着曹诗琪做了个“安全”的手势，然后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气密门。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寂静中传出老远。
门后的景象展现在两人面前——
这里像是一个老旧的控制室或者设备间。墙壁上布满了早已停止工作的、布满灰尘的仪表盘和老式开关。房间中央，是几排蒙着防尘布的操作台。而在房间的另一头，则是一排更加现代化的、闪烁着各种指示灯和运行状态屏幕的机柜，那嗡鸣声正是从这些机柜中传出。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房间正中央的地面上，被人用不知道什么材料（看起来像荧光涂料），画上了一个巨大的、结构复杂而精密的几何图案，图案的中心，静静地放着那个银色的“潘多拉”手提箱。
箱子是打开的。
里面空空如也。
而在图案旁边，背对着他们，坐着一个身影。
他穿着单薄的、沾满污迹的病号服，低着头，黑色的碎发遮住了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脊。
是沈屹舟。
他似乎对两人的到来毫无察觉，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只手无意识地在那个发光的几何图案边缘划过，仿佛在描摹着什么，又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仪式。
控制室里只有机柜散热风扇的嗡鸣，以及……一种极其微弱、仿佛来自地底更深处的、如同无数细碎金属片摩擦般的诡异声响，隐隐从四面八方的墙壁渗透进来。
陈峰举起了枪，枪口对准了那个背影，眼神锐利如鹰。
曹诗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停止呼吸。
就在这时，沈屹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他没有看向举枪的陈峰，也没有看惊恐的曹诗琪。
他的目光，越过了他们，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看向了某个遥不可及、或者近在咫尺的虚空。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疯狂，也没有之前的冰冷和暴戾。
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和一种……洞悉了某种终极真相后的、令人心悸的疲惫。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而轻微，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控制室里：
“你们听到了吗？”
“它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