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世没好气的说:“你不是说都已经查明白了吗?那便让他们去,是不是?若是你所查无误,这次便是你扬名之时,你放心,我们到了洛京城一定为你宣扬,但若是查的有问题……”
“不可能!”宋记沉声说。
佟昌忙说:“既然这般有信心,那便让他们去查,说实话我也不信他们能查出什么来,咱们等着他们来给宋知县赔罪。”
宋记像是笑了笑,而后躬身朝佟昌再次行礼,掷地有声的说:“宋某虽只是七品知县,却知‘为官一日,当护一方安宁’的道理。将军身居高位,护国安邦是将军的职责;下官守这兴县,为百姓辨冤屈、断是非,便是下官的本分,却不知那女囚哪来的权利干预地方政事?”
佟昌呵呵的干笑两声,看向魏世,想让魏世帮他辩解两句,打架他不含糊,这种辩理,他知道自己不行。
魏世冷哼一声说:“我们是从绥安府来的,绥安府发生了啥,你不知道?”
宋记顿时面色一变,他自是知道绥安府出了大事,不仅新桥垮塌,且府衙中数名官员和衙役丧命,这些人并非死于桥塌,而是被洛京城来人在府衙中斩杀,眼下洛京城都快吵翻天了,像是无人关注桥塌,反倒都在等着看如何处置那位先斩后奏之人,且对这个人的猜测很多,说成什么身份的都有,宋记知道此人若非有实权,便是与皇上十分亲近之人。
看到宋记的表情,魏世很满意,扬着脸说:“府衙中的人是我杀的,但整个案子是你口中那名女囚查明的,你刚一通叽叽歪歪,职责本分权利的,我不懂,但我知道她能行,你若是觉着面子过不去,参他!”
魏世指了指佟昌。
“凭啥?!”佟昌瞪大眼睛朝魏世吼了一句。
魏世耸了耸肩,说:“他参你,你也可参他,这事儿最终还是要看这案子到底咋回事。若是宋知县没错,你便等着回家过了消停年,无需再操心排班布防,若是查出来有问题,宋知县也可脱下这身官服,回老家种地了。”
佟昌张着嘴琢磨了一下,觉着魏世说的有道理,忍不住点了点头。
宋记倒是很快从震惊之中走了出来,他听罢魏世的话,朝佟昌拱手道:“本官今日便会上折子参将军。”
佟昌大手一挥:“随便!”
宋记不再多言,转身朝河边大步而去,魏世这次倒是没拦着,扭头看向佟昌说:“这姑娘到哪,哪必定出事。这是魏然说的,所以你莫要觉着发愁,这才哪到哪?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你这是啥意思?你们,你们便任其胡闹?”佟昌有些急了。
“若真是胡闹,自然就管了,别的事我是不知,但在绥安府,我是见识过她的本事的,现下魏然又是一副她要天上月亮都会想法子摘下来的样子,你说咋管?”
“她一个姑娘家……”
“谁说不是呢?你若是有折你想去,我是没法子,提前跟你说一声,你也好心里有数,莫要觉着这一次是多大个事,我总觉着后面还会有。”
佟昌的表情是要多难看又多难看,可得罪了魏然……即便这次魏然受李昭连累再不是魏然,那还有四个人呢!
佟昌心里明白的很,别看眼下魏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但凡他敢对魏然无礼,魏世真敢拔刀。
而对李昭如何便是对魏然无礼,佟昌愁啊。
“现下想那么多没用,先去看看到底咋回事,这案子就算是板上钉钉了也得拔出来重钉,要不然有你受的。”
魏世拉着佟昌朝河边走去。
……
前有魏然裴空作掩护,后有魏世佟昌拖延时间,李昭有了勘察现场和查验尸体的时间。
河边围观的村民可能也是觉着晦气,并没有十分的靠前,尸体被摆放在河边一块青石板上,周围站着的只有衙役和哭倒在地的死者家属。
被宋记怀疑的王屠户被两名衙役看管着,不仅被绑了,还被堵上了嘴。
宋记走回来看到,双眉紧皱,下令将堵嘴的去掉,却没有下令松绑。
王屠户能出声了,即刻又喊冤,喊得脖子上青筋都凸起:“……他还欠我三两银,我杀了他去何处要?”
“行凶也分预谋与失手,你或许没有存心让他死,但他昨晚找过你,你二人也确实起了争执,你失手伤他之后,怕他报复,便将他扔到河中,做出他自己不小心跌落河中,溺水而亡的假象,却不曾想,这等时节,他若是多喝了两口,步态不稳,神志不清,又怎能从大道上安稳走下来?定会连人带鞋一同滚落河中。”
李昭正在仔细查看死者头上的伤,听到这些话,忍不住抬头看向宋记。
刚刚下来的时候,李昭并没有第一时间验尸,而是将周围看了个清楚,青石板台上有死者的草编鞋,鞋边沾着泥,鞋内却没进水,就这么整齐的摆在岸边,鞋尖朝着河面;坡上干草丛里丢着一个空的粗瓷酒坛,酒坛旁散落着半块没吃完的芝麻烧饼,不远处人们踩出来的土路上有明显的拖痕,从大道上拖到青石板上,虽然一日中被不断聚集的人踩踏,但仔细些,仍能看到痕迹。
死者衣着凌乱,腰间的布带松垮。
正如刚刚宋记所言,凶手想让人误以为死者是喝多了,失足落水,只不过草鞋摆的太过工整,酒坛和烧饼也不像是随手扔的,而是被人摆放在那里,虽说稍微用点心便可看出,但宋记能注意到,李昭心中不免对他少了些成见,总比之前遇到的那些知县,知府强些。
而后李昭验尸,死者口鼻有白色泡沫,指甲缝里夹着水草和淤泥,符合溺水死亡特征;身上除了头部,其他地方李昭暂时没有发现伤口,当然,身边两个人也不允许她仔细查验,只看脖颈无勒痕,胸口无刀伤,李昭又问了问躲到人群中的仵作,知道死者身上没有明显伤痕,又问了仵作看到死者时,死者身上是否这般凌乱?
仵作答:“是按照刚见到的模样收拾的,此处……人多,未曾仔细查验。”
李昭便专心查看脑袋上的伤了。
很显然,死者赵三死前先是被人用钝器伤了头,晕了过去,而后被人运到此处,再拖到河边扔下河。
如何运到此处的?
李昭起身重新回到大道上,跪地仔细看着地面。
只这个举动,宋记阴沉的脸上多了一丝探究,他顾不得王屠户说了什么,双目紧紧盯着李昭,他刚刚下来的时候想的是拼死拦住那女囚任性妄为,只是魏世刚刚的话太过惊人,使得他没能第一时间扑上去阻拦,也就是犹豫了这么一下,顺带着驳斥了王屠户,那女囚竟是知道去找车辙。
这让宋记又犹豫了。
裴空和阿水紧跟着李昭上了大道,裴空看着阿水一瘸一拐的忍不住劝道:“你说你跟着干啥?我都怕你两条腿一起坡了。”
“你瘸个试试,还一起坡,那不就正常了?”
魏然没动,他看向宋记,问:“这一点,宋知县怕是忘了核查吧?”
宋记眼神犀利的看向魏然。
魏然笑了笑,说:“这世上不会只你一个聪明人,但凡是个人,总会有错漏,宋知县不必自责。”
“是独轮车。”宋记面无表情的说:“我需要知道他是如何将赵三带到这里来的,怎会不查看清楚?”
魏然的笑容定格在脸上。
“他是屠夫,家中有独轮车,方便往店铺运送猪肉,哪怕有血迹,也再正常不过,所以我没让他们将独轮车带来。再看那双草鞋,凶犯想做出一副死者失足落水的样子来,可失足为何会将鞋子落在岸上?这并非凶犯有意为之,而是将赵三扔进河中后在车上发现了这双草鞋,便摆成这个样子。”
宋记说着又指了指酒坛子:
“我没动,依旧摆放在原位,我是等他认罪后再将证物拿走,酒坛底部有一个“王记”印记,兴县只有王屠户家的铺子,会在自家腌制腊肉的坛子上盖“王记”印,王屠户不止做着猪肉的买卖,也会卖腊肉,为了防人偷盗,特意请工匠刻了印记,也有坛子用来装酒,这些事里正和村民皆可为证。”
宋记顿了一下,坚毅的表情更甚,继续说道:
“我知你会说哪有凶犯用自家物什摆放在案发之处,我一开始也是这般想的,以为必定是另有隐情,但死者布带内侧沾着少量黄白色膏状之物,未曾被河水冲洗干净,也亏得眼下天寒,河水冰凉,这点猪油才留了下来。王屠户杀猪后,常会用猪油擦拭刀具防锈,手上、衣物上难免沾着猪油,再加上昨晚死者赵三确实到过王屠户家中,人证物证皆在,死者赵三生前欠王屠户银子,王屠户逼得紧了,赵三曾扬言要烧了王屠户的家,谁都别想好。这也是王屠户会下狠手的原因。”
王屠户喊道:“我杀了他,银子找谁要去?他欠了多少人家银子?我家又不是揭不开锅,别人家不杀他,偏我手欠?”
王屠户身材魁梧,哪怕此时被捆住手脚,依旧底气十足。
“证据确凿,轮不到你不认!”宋记冷着脸说。
魏然扬起头,皱着眉问:“既然人证物证皆在,宋知县为何还要留在这里?若是早早将一干人等带回县衙,或许便无此事了。”
说罢,魏然看向从大道上冲下来的李昭。
李昭像是没听到这二人之间的对话,冲下来直奔尸体。
宋记也看向李昭,却是答道:“本想让凶犯当着村民的面认罪,可他翻来覆去就这两句。”
魏然呵呵一笑说:“你也是怕有纰漏,这倒是好事,难得有这样的官员,是否真的为民着想先不论,至少不想让自己有错处。”
宋记的嘴角又下沉了几分,脸上紧绷的肌肉莫名的抖了抖,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魏然惊到了,他不是不相信有好官,他也见过好官,但他之前已经先入为主了,再加上宋记一身傲气,让他不喜,便自动划为好大喜功之流,突然听到一句人话,自然是有些惊讶,原本以为宋记只是嘴上正气些,可看表情确实像是那么一回事。
“独轮车多长?能装下死者吗?”李昭这时站起身问。
宋记刚刚刻意将案情说了个明白,便是希望这些人能知难而退,但片刻犹豫让他冷静了一些,他看了看魏然和裴空,不说大道上那些人,只这两人腰上可都有刀,那便是武将,他怕是打不过。
但若是那女囚任性而为,胡说八道的,他怕是早便激恼之下,赔上官途和性命也要将这些人轰走。
他不怕死,只是等他死后,谁能为他鸣冤?证词可都是活人写的。
所以宋记此时心中的愤懑虽已填满胸口,但理智让他阴沉着脸转身看向水面,琢磨着究竟该如何做,竟是没打算回答李昭的问题。
可王屠户能看明白眼下的局势,那名女子是唯一能帮他洗清罪名的,便毫不犹豫的说:“我家独轮车比别家都要大些,赵三身材矮小偏瘦,放上去毫无问题。”
宋记皱了皱眉,这话从王屠户口中说出来,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李昭走到王屠户跟前问:“若是让你将赵三抱起,走上几步,你可会感到吃力?”
“他如同小鸡子儿般,莫说抱起,我单手便可将他拎起来。”
“你家独轮车上可有绑绳?”
“有!有时候运的肉、猪下水多,装在木桶中便要用绑绳固定,不然来回出溜。”
“若是你将赵三放在车上,可需绑绳固定?”
“自然是不用,他那点分量,虽说路途不近,但我稳稳的不会让他掉下来,若是车上还有别的东西,便需要绑上了,我肯定是怕其他东西被整坏了,固定好便无事了。”
魏然呵呵一笑说:“这么简单的破绽,宋知县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