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婚（一）
第一章 音乐盒
林晓站在厨房里，盯着水槽中浸泡了三天的碗碟。那些碗碟边缘已经长出了一圈毛茸茸的霉菌，像是对她婚姻的某种隐喻。她深吸一口气，手指紧紧攥住抹布，指节泛白。
陈志！她冲着客厅喊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
电视里综艺节目的笑声淹没了她的声音。陈志瘫在沙发上，手机横屏，拇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偶尔发出几声干笑。他们七岁的女儿小雨坐在餐桌旁，小手握着铅笔，正在写数学作业。
林晓大步走到客厅，直接按下了电视的电源键。屏幕黑下来的瞬间，陈志猛地抬头，眉头紧锁：干嘛啊？正看到精彩处！
水槽里的碗已经三天没洗了。林晓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上周就跟你说过，我做饭，你洗碗。这是我们的约定。
陈志撇撇嘴，视线重新回到手机上：等会儿，这把游戏打完就去。
你上周也是这么说的。林晓感到一股热气从胸口涌上头顶，然后碗就一直泡在那里，现在都长毛了！
小雨抬起头，大眼睛在父母之间来回转动。林晓立刻意识到不该在孩子面前争吵，她强压下怒火，走到女儿身边：作业写完了吗？
还差两道题。小雨小声回答，然后犹豫地补充，妈妈，你别生气。
林晓鼻子一酸。她八岁时父母离婚，至今记得那个雨夜父亲拖着行李箱离开的背影。母亲一个人拉扯她长大，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她发誓绝不让自己的孩子经历同样的痛苦，可现在——
林晓，陈志突然开口，眼睛仍然盯着手机，你太小题大做了。几个碗而已，至于发这么大火吗？
几个碗？林晓的声音开始发抖，是每天的地没人拖，是马桶一个月没人刷，是小雨的作业永远只有我在检查！陈志，这不是几个碗的问题，这是你对这个家根本不上心！
陈志终于放下手机，脸上浮现出那种林晓最讨厌的表情——混合着不耐烦和居高临下的宽容。又来了，他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一点小事就上纲上线。我每天上班不累吗？回家放松一下怎么了？
林晓感到一阵眩晕。她在银行做柜员，每天面对无数客户，下班后还要赶回家做饭、辅导孩子作业。而陈志，一个事业单位的小科长，工作清闲却总把挂在嘴边。
你累？她冷笑，那我呢？
妈妈...小雨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
林晓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平视女儿：宝贝，先把作业写完，然后去洗澡好吗？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妈妈和爸爸只是在讨论事情。
小雨点点头，但眼中的不安没有消散。林晓知道，孩子远比大人想象的敏感。
等小雨拿着睡衣进了浴室，水声响起，林晓转向陈志，压低声音：我们必须谈谈。
陈志重新拿起手机：谈什么？
我们的婚姻。林晓说，我觉得...我们可能走不下去了。
陈志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一秒，然后继续滑动：又提离婚？林晓，你能不能成熟点？小雨才七岁，你想让她像你一样在单亲家庭长大吗？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林晓心里。陈志知道这是她的软肋，每次争吵都会精准地戳中这个痛点。
单亲家庭怎么了？她声音颤抖，至少我妈妈给了我全部的爱和关注。而在这个家，小雨等于只有我一个家长！
夸张。陈志嗤笑一声，我怎么不管孩子了？上周不是还带她去公园了吗？
那是三个月前！而且你全程在刷手机，她叫你推秋千你都没听见！
浴室的水声停了。林晓立刻闭上嘴，从沙发上抓起小雨的睡衣走向浴室。她帮女儿擦干身体，吹头发，动作轻柔熟练。小雨的头发像她，又黑又直。
妈妈，小雨突然问，你和爸爸是不是吵架了？
林晓的手停顿了一下：大人有时候会有些分歧，但这不影响我们爱你。
小美的爸爸妈妈离婚了，小雨小声说，她说她现在有两个家，但是见爸爸的时间变少了。
林晓的胸口一阵刺痛。她蹲下来抱住女儿：别想这些，快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安顿好孩子，林晓回到客厅，发现陈志已经不在沙发上了。卧室门关着，里面传来游戏音效声。她站在客厅中央，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这不是第一次了。结婚八年，陈志的懒惰和对家庭的漠视越来越严重。起初她还能用男人都这样来安慰自己，但日复一日的冷落和敷衍终于耗尽了她的耐心。
林晓走进厨房，戴上橡胶手套，开始清洗那些发霉的碗碟。热水烫红了她的手，但她几乎感觉不到疼痛。洗到一半，手机响了。是陈志的姐姐陈芳。
晓晓啊，明天我带壮壮来你家吃饭啊。陈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一如既往地不容拒绝，壮壮想吃你做的红烧排骨了。
林晓咬住下唇。陈芳的儿子壮壮比小雨大两岁，每次来都把家里搞得一团糟，而陈芳从不制止，只会笑着说男孩子嘛，活泼点好。更让林晓恼火的是，陈志对姐姐和外甥有求必应，却对妻女的需求视而不见。
明天小雨有钢琴课，可能不太方便...林晓试图婉拒。
哎呀，钢琴课有什么重要的。陈芳不以为然，小孩子学那么多才艺干嘛，累都累死了。你看壮壮，什么都不学，不也开开心心的？
林晓握紧手机。小雨很喜欢钢琴，而且很有天赋。上周的表演会上，老师特意表扬了她。
姐，小雨真的很喜欢...
行了行了，陈芳打断她，就这么定了，明天下午五点。对了，多放点糖，壮壮爱吃甜的。
电话挂断了。林晓盯着手机屏幕，感到一阵无力。这不是第一次陈芳擅自决定他们的家庭计划，而陈志从来不会站在她这边。
她机械地洗完剩下的碗，擦干手，走到女儿房间。小雨已经睡着了，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林晓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发，心中百感交集。
第二天早晨，林晓比平时早半小时起床，为小雨准备了爱心形状的煎蛋和水果沙拉。看着女儿惊喜的表情，她感到一丝安慰。
妈妈今天怎么这么丰盛呀？小雨开心地问。
因为妈妈爱你呀。林晓亲了亲女儿的额头。
陈志打着哈欠从卧室出来，看到餐桌：怎么又做煎蛋？胆固醇多高啊。
林晓没有回应，只是把咖啡推到他面前：今天你姐要来吃饭。
哦，对，姐昨天跟我说了。陈志端起咖啡，多做几个菜啊，姐爱吃你做的清蒸鱼。
小雨四点有钢琴课。林晓提醒他。
请个假呗，又不是什么大事。陈志不以为意，姐难得来一次。
林晓握紧了锅铲：小雨为了这次课准备了两周，她——
林晓，陈志放下咖啡杯，语气变得严肃，你最近怎么回事？总是为一点小事跟我对着干。姐对我们多好，壮壮的衣服不都是她给的二手吗？省了我们多少钱。
那些衣服大多破旧不合身，小雨根本不爱穿。林晓想反驳，但看到小雨困惑的眼神，她选择了沉默。
送走小雨后，林晓请了半天假去菜市场。提着大包小包回家时，她发现陈志居然在家——原来他今天调休，却连送孩子上学都没提。
你怎么不说今天休息？林晓忍不住问。
忘了。陈志头也不抬地玩着手机，对了，姐说壮壮最近数学不好，让你帮忙看看。
林晓放下菜袋：我不是家教。
你数学不是挺好的吗？陈志终于抬起头，帮个忙怎么了？一家人计较这么多。
下午三点，林晓正准备去接小雨下课，陈芳带着壮壮提前到了。壮壮一进门就冲向小雨的房间，陈芳在后面喊：慢点！别摔着！
姐，小雨的钢琴课...林晓试图解释。
哎呀，我都跟陈志说了，请个假。陈芳摆摆手，小孩子学那么多没用。你看壮壮，什么都不学，多快乐。
壮壮从小雨房间里跑出来，手里拿着小雨最爱的音乐盒：妈，我要这个！
那是小雨生日时...林晓刚要说话。
给你给你。陈芳直接拿过音乐盒塞给儿子，回头让小姨再给小雨买一个。
林晓站在原地，感到血液冲上头顶。这个音乐盒是小雨奶奶去世前送的礼物，对孩子意义非凡。
姐，这个不行。她伸手想拿回音乐盒，这是...
干嘛呀？陈芳把音乐盒举高，小孩子的东西，至于吗？壮壮喜欢就给他玩会儿怎么了？
壮壮趁机打开音乐盒，粗暴地扭动发条，音乐卡顿了几下就不响了。他失望地扔到沙发上：坏了，不要了。
林晓捡起音乐盒，发现发条已经断了。她想起小雨每天晚上都要听着这个音乐入睡，心脏像被揪住一样疼。
陈志！她终于忍不住喊道。
陈志慢悠悠地从书房出来：怎么了？
壮壮把小雨的音乐盒弄坏了。林晓声音颤抖，这是妈留给她的。
陈志皱眉看了看：就这点事？回头修修就行了。壮壮又不是故意的。
他不是故意的，但你姐是故意的！林晓再也控制不住，她总是这样，纵容壮壮拿小雨的东西，从来不问我们意见就决定一切！而你，永远站在她们那边！
陈芳脸色变了：林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好心来看你们，你就这态度？
好心？林晓冷笑，每次来都指手画脚，批评我教育孩子的方式，纵容壮壮破坏我家规矩，这叫好心？
够了！陈志突然大吼一声，林晓，你给我适可而止！姐是客人，你就这么对待客人？
小雨就在这时推门而入，钢琴老师送她回来的。小女孩看到屋里的气氛，立刻僵在门口。
妈妈...怎么了？她小声问。
林晓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抱住女儿：没事，宝贝。先去房间好吗？
小雨点点头，但目光落在林晓手中的音乐盒上：我的音乐盒...
壮壮不小心弄坏了。陈芳立刻说，小姨夫会给你买个新的。
小雨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但这是奶奶给我的...上面有奶奶刻的字...
林晓这才注意到音乐盒底部刻着小小的给小雨，永远爱你。她感到一阵心痛，转向陈志：看到了吗？这不是钱能买来的。
陈志表情有些松动，但陈芳抢先说：哎呀，小孩子记性差，过两天就忘了。壮壮，跟妹妹说对不起。
壮壮不情不愿地咕哝了一句对不起，然后立刻问：什么时候吃饭啊？我饿了。
晚饭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进行。陈芳不停地夸壮壮聪明，暗示小雨学太多才艺没用；陈志附和着，完全无视小雨低落的表情。林晓沉默地吃饭，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送走陈芳一家后，林晓安顿好小雨，然后径直走到陈志面前：我们离婚吧。
陈志正在看电视，闻言愣了一下：又来了？就因为个破音乐盒？
不是因为音乐盒。林晓平静地说，是因为这八年来每一天的忽视，每一次的敷衍，每一回的理所当然。陈志，我不爱你了，可能早就不爱了。
陈志关掉电视，表情变得严肃：林晓，别闹了。小雨还小，离婚对她伤害多大你知道吗？你忍心让她像你一样？
又是这一招。林晓突然笑了：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宁愿忍受这样的婚姻也不离婚。就是因为怕小雨经历我经历过的痛苦。但今天我突然明白，留在这个没有爱的家庭，对她伤害更大。
你疯了。陈志站起来，我为这个家付出那么多，你就这样回报我？
付出？林晓摇头，陈志，你连小雨班主任姓什么都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上次单独带她出去玩是什么时候？你知道她最好的朋友是谁吗？
陈志哑口无言。
我会找律师。林晓转身走向卧室，希望你为了小雨，能配合协议离婚。
陈志突然冲过来抓住她的手腕：不行！我不同意！为了小雨，你不能这么做！
林晓挣脱他的手，直视他的眼睛：不，陈志。这一次，是为了小雨，我必须这么做。
她走进卧室，轻轻关上门，靠在门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明天还有很多困难要面对，但此刻，她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仿佛终于卸下了一直背负的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