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炸了。
这并不是比喻。
李凡清晰地感觉到胸腔里那团疲软跳动了二十一年的肉块，猛地向内塌陷、爆裂。
老旧楼道昏黄闪烁的灯光，手里装着廉价速效救心丸的塑料袋滑落的窸窣声，混合着铁锈味的窒息感……
所有属于李凡这个存在的感知，被一只无形巨手粗暴地抹去，拽入永恒冰冷的黑暗之中。
解脱？或许吧，毕竟那短暂的一生，写满了孤儿院的冷眼、打工的辛酸和身体里这颗定时炸弹带来的、日复一日的隐痛，只是这终点，未免太仓促，太……憋屈。
嗡………
意识，像一块沉入深海的石子，被狂暴的暗流裹挟着，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挣扎，最先回归的不是视觉，而是声音。
一种庞大、混乱、充满原始压迫力的声音，低沉如巨兽在地核深处磨砺獠牙的嗡鸣，尖锐似无数怨魂在耳边刮擦玻璃的尖啸，层层叠叠，无孔不入地钻进他意识，疯狂撕扯。
紧随其后的，是气味，浓烈得令人作呕的硫磺腥气，混合着岩石被强酸侵蚀过的焦糊味、某种生涩的血腥气息，各种各样的气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无法言语的奇异味道……
这混杂的气息霸道地灌入他的感知，刺激着陌生的神经末梢。
他试图睁开眼。眼皮沉重得像焊死的铁闸，每一次微弱的尝试都牵扯着整个混沌的躯体，带来撕裂般的迟滞感。
身体……这具身体的感觉如此陌生，庞大、沉重，仿佛每一块肌肉、每一寸骨骼都被浇筑了凝固的铅块，充满了野性的力量，却又笨拙得难以驾驭。
我是……谁？
混乱的记忆碎片像流星在意识中乱撞，狭窄出租屋里发霉的墙壁、洗得发白的工作衫领口磨出的毛边、老板唾沫横飞时那张油光锃亮的胖脸……还有最后，那撕裂胸腔、将灵魂都抽离的剧痛……
我想起来了，我是李凡……
一股庞大、冰冷的信息洪流，毫无预兆地、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撞入他的意识！它不是温和的溪流，而是狂暴的泥石流！
裹挟着无数陌生的知识、狂暴的本能冲动、晦涩拗口的音节、对某种元素的奇异亲和感……与他的人类记忆疯狂地碰撞、挤压、融合！每一次碰撞都像在神经上点燃炸药，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龙族传承！通用龙语！元素感知！龙语魔法！龙威！……
无数的概念碎片在爆炸般的痛苦中强行烙印下来，刹那间，他理解了一切！
这不是濒死的幻觉，不是梦！
他，李凡，那个被心脏病和资本家压榨致死的二十一世纪社畜，灵魂在脱体而出的瞬间，被抛入了一个奇异的魔法异世界，并且……鸠占鹊巢，占据了一具刚刚破壳而出的躯壳！
一头龙！
一头刚刚诞生的、流淌着五色恶龙之血的……黑龙幼崽！
混沌模糊的视野，在剧烈的灵魂冲击后，终于艰难地聚焦、稳定下来。
就在他正前方，那片最大、最深邃、几乎占据了全部视野的恐怖阴影，正缓缓地蠕动、凝实！
一头只能用山岳来形容的庞然巨物！
幽暗的鳞片紧密覆盖着它庞大无比的身躯，每一片都如同黑曜石精心打磨而成，在洞穴深处不知何处散发的微弱光线下，流淌着金属般冰冷、坚硬的光泽。
那头颅的结构狰狞而可怖，棱角分明得就像是用骸骨与扭曲的尖角粗暴地拼凑在一起，数根漆黑如墨、仿佛能刺破虚空的巨大弯角从颅骨两侧虬结刺出，与头顶嶙峋参差、如同荆棘王冠般的骨刺共同构成了一顶散发着纯粹凶戾气息的天然冠冕。
一对巨大的、布满坚韧皮膜的蝠翼紧贴着宽阔得不可思议的脊背收拢，即使只是慵懒地匍匐在地，那山岳般的身躯也源源不断地散发出令人窒息、让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怖压迫感。
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气息，随着它沉重的呼吸，在浑浊的空气中弥漫。
暗灰色的、如同竖立的瞳孔，冰冷、漠然，不带一丝属于生灵的情感，此刻正精准地锁定在他这具刚刚诞生、意识混沌的幼小躯体上。
那目光，不像是在看后代，更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评估着其存在的价值。
“龙……？”
一个干涩、嘶哑，完全不属于人类声带的音节，艰难地从他新生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这狰狞到极致的形象，与他记忆中那些西方奇幻游戏和神话里描绘的、象征着灾厄与毁灭的恶龙如出一辙！作为一个资深的RpG牢玩家，他绝不会认错！
这个认知刚刚浮现，眼前猛地又是一黑！
那股庞大到无法抗拒的传承洪流，仿佛找到了最后的突破口，带着更加蛮横的力量，再次狠狠冲撞进他的意识深处！这一次，不再是碎片，而是更为具体的、关于这具身体本源的信息疯狂涌现！
艾娜·科妮莉亚·罗兰斯特……卡恩！
一个漫长、复杂、古老与具备强大魔力的名字，如同烙印般深深镌刻进灵魂的最核心！与之同时涌现的，是关于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
龙族的真名即力量，是身份的象征，是传承的钥匙！这名字属于他！属于这具新生的黑龙之躯！
穿越！黑龙！
双重冲击如同两柄重锤，狠狠砸在李凡混乱的意识上，让他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似乎想要咆哮，想要舒展这充满力量的新生肢体，但属于李凡的灵魂却被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死死攥紧，动弹不得。
直到——
“吼——！！！”
一声低沉、蕴含着无上威严和赤裸裸威胁意味的龙吼，如同在灵魂深处炸响的闷雷！
声波带着实质性的冲击力，震得洞穴四壁簌簌落下碎石尘土，也瞬间将李凡从僵直状态中惊醒！
他猛地抬起头颅，正好地对上了前方那庞然巨物冰冷的竖瞳！那瞳孔深处，一抹毫不掩饰的、如同看待蝼蚁般的残忍寒光，让他浑身覆盖的细小鳞片都本能地想要倒竖起来！
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对眼前存在的绝对恐惧瞬间淹没了所有混乱的思绪！
会死的！报不出真名，立刻就会死！会被当成没有智慧的龙兽撕碎！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李凡几乎是连滚带爬，用身体笨拙地摆正姿势，将头颅尽可能低下，做出臣服的姿态。
喉咙里发出生涩的声音，竭力模仿着传承中那股威严腔调的龙语嘶吼：
吾名为…艾娜·科妮莉亚·罗兰斯特…………卡恩！”
每一个音节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带着新生儿的稚嫩，但那份源自真名的力量本质，却清晰地传递了出去。
话音落下，那股锁定在他身上的、如同实质的恐怖压迫感骤然一松。
黑龙那冰冷的竖瞳中，残忍的寒光如潮水般退去，恢复了之前那种纯粹的漠然。虽然这崽子刚醒来时的举动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和迟钝，但能报出烙印在血脉深处的真名，就证明传承已经完成，脑子没被庞大的信息烧坏。
她随意地转动巨大的头颅，冰冷的视线扫视了一圈这个巨大而昏暗的洞穴，粗糙的岩壁、散落的蛋壳碎片、角落堆积的不知名骸骨……
没有发现其他异常的气息，她似乎失去了兴趣，懒洋洋地打了个巨大的哈欠，一股更浓烈的腐蚀气息喷涌而出。
沉重的头颅重新枕回覆盖着鳞片的前爪之上，缓缓闭上了眼睛，沉重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悠长。
直到那如同风箱般的呼吸声稳定下来，李凡才敢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气，刚才那一瞬间的生死危机，让他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但凡慢上一秒，或者在灵魂融合的混乱中报错了名字，他此刻就已经是一滩被亲生母亲撕碎的烂肉了！
龙之传承会在破壳的那一刻强行灌注给雏龙，但那股信息太过庞大杂乱，总有倒霉蛋来不及梳理，脆弱的灵魂直接被烧毁，变成浑浑噩噩、只凭本能行事的无智龙兽。
而李凡的灵魂，大概就是在原主雏龙意识被传承洪流冲击得最脆弱、濒临崩溃的那一刹那，阴差阳错地穿越而来，鸠占鹊巢，取代了它。
其他的龙种，比如金属龙，或许只是把变成龙兽的后代驱逐出巢穴，任其自生自灭，但以残忍、贪婪和睚眦必报着称的五色龙之一的黑龙。
它们会将这种残次品视为整个龙巢、乃至整个黑龙族群的耻辱！母龙会亲自将其咬死，尸体丢在巢穴外最显眼的地方示众，以儆效尤！
李凡做了几次深深的呼吸，试图压下那源自灵魂深处、依旧在狂跳的悸动。目光下意识地转向身边散落的、带着粘液的蛋壳碎片。
一股源自血脉、无法抗拒的强烈渴望驱使着她凑了过去，他低下头，张开嘴，用新生的牙齿咬住一块边缘锋利的蛋壳。
“咔嚓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巢穴中格外清晰，一股温和、纯粹的能量随着蛋壳碎片被嚼碎吞咽，迅速流遍全身，带来一种暖洋洋的舒适感。
龙族的本能告诉她，这些蛋壳中蕴藏着供给雏龙初期成长的关键能量，能加速鳞甲的硬化、爪牙的锋利，即使父母不在身边，也能提供一丝微弱的自保之力。
他一边机械地啃食着，一边努力梳理着脑海中依旧混乱如麻的传承信息。
“嗯…有点像…苏打饼干？味道居然…还行…”
他下意识地用人类的味觉记忆去类比，又咬了一大口，“咔嚓咔嚓…等等好像哪里不对劲？！”
他的咀嚼的动作猛地停滞。
名字！
艾娜·科妮莉亚·罗兰斯特……卡恩！
为什么……这么长？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女性化！
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脊椎骨最底端猛地窜起，瞬间席卷全身！
他慌忙低头，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审视感，仔细地打量起自己这具刚刚诞生的躯体。
纤细的脖颈，相对圆润一些的头部轮廓，腹部鳞片的排列走向……还有传承知识中关于不同性别雏龙细微差异的描述，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下砸在意识上。
几秒钟后，他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颓然瘫软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嘴里嚼了一半的蛋壳碎片瞬间失去了所有滋味，变得如同嚼蜡。
母的！
她变成了一条小母龙！
巨大的身份落差和性别转换带来的、荒谬到极致的冲击感，让她的脑子嗡嗡作响，一片混沌。
艾娜茫然地望向洞顶垂下的、在微弱光线下显得死气沉沉的藤蔓，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与欲哭无泪的情绪堵在胸口。
如果是公龙……凭借巨龙那漫长的寿命、恐怖的力量、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地位，未来什么王道征途、左拥右抱、收集亮晶晶的财宝……似乎都还指日可待……可现在？
母龙！
并不是说母龙就弱，强大的太古级别母龙同样是毁天灭地的存在，只是这翻天覆地的变化——世界、种族、性别——三重冲击叠加在一起，彻底击垮了李凡残存的心理防线，只剩下艾娜这个身份带来的无尽的不知所措与茫然。
正当她失魂落魄，机械式地咀嚼着嘴里索然无味的蛋壳时，尾巴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带着试探性的拉扯感。
她有些烦躁地扭过还不太灵活的脖子，循着感觉看去。
一头体型比她稍小一圈、但模样有七八分相似的黑龙雏龙，正用嘴叼着她尾巴尖上的一片小鳞片。
那头雏龙暗灰色的眼睛里没有恶意，反而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望，直勾勾地盯着她身边散落的蛋壳碎片。
不远处，另外两头体型更小的雏龙正滚作一团，互相用还没长硬的乳牙撕咬着对方的鳞片和翼膜，发出稚嫩的咆哮声，像是在玩闹。
“艾娜。”
叼着她尾巴的雏龙松开了嘴，声音带着幼兽特有的尖锐，不太熟练的龙语显得有些生硬。
“蛋壳…分我一点？好久没尝了，怪想的。”他舔了舔嘴唇，目光依旧黏在蛋壳上。
艾娜正被自己的龙生打击得心烦意乱，实在没心思搭理这个明显是兄弟姐妹的小屁孩。
她抬起一只前爪，有些粗暴地扒拉了一块比自己正在啃的要大一些的蛋壳碎片，随意地推了过去，喉咙里发出一声不耐烦的低沉咕噜声，然后烦躁地扭过头，继续对着岩壁发呆，思考这操蛋的命运。
“嘿嘿，谢啦！以后在这洞里，有我厄斯罩着你！那两个家伙你都不用怕！”名叫厄斯的雏龙立刻欢快地叼起那块蛋壳，兴高采烈地窜到洞穴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背对着艾娜，大快朵颐了起来。
艾娜看着厄斯那屁颠屁颠的背影，沉重地、带着浓浓人类气息地叹了口气，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唉……”
艾娜在意识里哀叹，“算了，木已成舟，再纠结也没用，走一步看一步吧，好歹是条龙，总比史莱姆强……”
她闭上眼，深深地吸气、再缓缓吐出，试图平复脑海中繁杂的思绪，再次睁开眼时，目光投向洞穴深处那片浓稠、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心态，总算平静了不少。
至少，她不是哥布林、地精或者史莱姆之类底层魔物。
而是巨龙！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天生就拥有恐怖的肉体力量、对元素的强大亲和力、毁灭性的吐息和神秘的龙语魔法，还有那足以令弱小生物灵魂冻结的龙威！
除了生育率低点，几乎就是完美的生物模板，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起点已经高得离谱了。
就在艾娜开始接受现实，盘算着如何利用这具强大的身体，在这个充满未知危险的奇幻大陆上先努力苟活下去的时候——
“吼——！！！”
一声足以将灵魂都震出躯体的恐怖咆哮，如同亿万颗雷霆在狭窄的洞穴内轰然炸响！
整个洞穴都在剧烈地摇晃、震颤！岩壁上的碎石和尘土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瞬间烟尘弥漫，遮蔽了视线！
艾娜被这近在咫尺、毫无防备的龙吼震得眼前发黑，耳朵里只剩下尖锐到极致的蜂鸣，仿佛有无数根针在颅内疯狂搅动！
她脆弱的新生身体被声波狠狠掀翻在地，狼狈地滚了两圈，撞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是黑龙娘！
她此刻全无半分之前的慵懒之态！巨大的头颅高高昂起，覆盖着狰狞骨刺的脖颈如同怒张的荆棘之环，根根棘刺倒竖！
那双暗灰色的竖瞳里，此刻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火焰！强腐蚀性的酸涎不受控制地从她咧开的、布满匕首般利齿的狰狞嘴角滴落，砸在坚硬的地面上，瞬间蚀出一个个滋滋作响、冒着刺鼻白烟的坑洞！
粗壮如石柱的四肢牢牢抓地，覆盖着鳞片的庞大身躯绷紧到了极限，如同一张拉满的、蓄势待发的巨弓，散发出纯粹到实质的、择人而噬的凶戾气息！
龙威如同无形的海啸，席卷了整个洞穴，让四头雏龙瞬间噤若寒蝉，瑟瑟发抖地蜷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