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昏黄的光晕在密室内缓缓移动,掠过桌面上散乱的账册,最终定格在那个未锁的柜门上。苏清鸢蜷缩在粮袋后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屏住了,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震得耳膜发疼。
王禄的脚步声在柜门前停住了。
“嗯?”他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灯笼往前凑了凑,仔细打量着那微微敞开的柜门。“这锁……”
苏清鸢的心沉了下去,指尖下意识地摸向袖中那枚冰冷的火折子。沈砚秋的叮嘱在脑中回响——“安全为上,若事不可为,立刻放弃”。可怀中那几张抄录了关键罪证的绢纸,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着她的胸口。放弃?周老憨儿子惨死的模样、流民们绝望的眼神……她如何能放弃?
就在她几乎要铤而走险,准备点燃火折子制造混乱时,王禄却只是伸手,“咔哒”一声将柜门重新推合严实,嘴里骂骂咧咧:
“定是小翠那死丫头毛手毛脚,打扫完没锁好!明日再收拾她!”他似乎并未深想,或许是笃定这王府深处无人敢闯,或许是前院的宴席分散了他的心神。他提着灯笼,又在密室内随意扫视一圈,目光掠过墙角那堆粮袋时并未停留,最终嘟囔着“得赶紧把东西弄走”,转身便向外走去。
“吱呀——哐!”
门被重新带上,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密室内再次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苏清鸢没有立刻动弹,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直到外面脚步声彻底远去,连前院的喧嚣也变得模糊,她才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一口气,冷汗早已浸湿了内衫,紧贴在背脊上,一片冰凉。
她小心翼翼地从粮袋后挪出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怀中的绢纸安然无恙。必须立刻离开!
她摸到门边,侧耳倾听,外面一片寂静。取出小翠给的那把黄铜钥匙,再次插入锁孔——幸好,这把钥匙既能开也能锁。轻轻转动,锁舌收回的细微声响在此刻听来如同天籁。
推开一条门缝,廊下空无一人。她像一抹幽魂般闪出,反手轻轻将门重新锁好,消除最后的痕迹。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她贴着墙根的阴影,快速向东跨院的月亮门移动。只要穿过那道门,混入前院的人群,就有机会脱身。
月亮门就在前方,透过门洞,甚至能瞥见前院晃动的灯火和隐约的人声。胜利在望。
就在这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交谈声从月亮门另一侧传来,越来越近!
“王管家吩咐了,让咱们多盯着点后园……”
“放心吧,这黑灯瞎火的,谁敢……”
是王府巡逻的家丁!听声音至少有三人!
苏清鸢脸色一变,前路被堵死!她迅速环顾四周,身后是刚离开的密室方向,绝不能退回。旁边只有一排低矮的厢房,黑漆漆的没有灯火。情急之下,她看到廊下不远处有一口装饰用的太平缸,缸体巨大,或许能藏人。
她不及细想,矮身疾步过去,缸内还有小半缸雨水,散发着淡淡的腥气。她蜷身躲入缸后的阴影里,空间狭窄,只能紧紧贴着冰冷潮湿的缸壁。
家丁们说着闲话,慢悠悠地踱过月亮门,进入了东跨院。他们并未仔细搜查,似乎只是例行公事,晃了一圈,便又朝着来路返回。
听着脚步声再次穿过月亮门远去,苏清鸢紧绷的神经稍松,正准备从缸后出来——
“咦?”一个落在最后家丁突然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太平缸的方向,“刚才那里是不是有动静?”
苏清鸢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止了。
另两个家丁也停下回头:“啥动静?野猫吧?”
“不像……”那家丁嘀咕着,竟提着灯笼朝太平缸走了过来!
灯笼的光线越来越近,眼看就要照到缸后的阴影!苏清鸢甚至能听到那家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闭上眼睛,手紧紧攥住了袖中的火折子,脑海中闪过最坏的打算……
千钧一发之际!
“啪嗒!”一声轻微的瓦片碎裂声,从东跨院正房的屋顶传来。
“在房上!”家丁们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齐刷刷抬头望向屋顶,灯笼的光柱也瞬间移开。
“肯定是野猫!走,去那边看看!”三个家丁立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引开,朝着正房方向跑去。
苏清鸢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从缸后猛地窜出,如同受惊的狸猫,头也不回地冲过月亮门,瞬间融入了前院熙攘的人群和晃动的灯影之中。
她不敢停留,借着人群的掩护,低头疾走,心脏还在狂跳,后背的寒意未散。她不知道刚才屋顶那声救命的响动是巧合,还是……有人在暗中帮她?是沈砚秋安排的后手?还是……
此刻无暇深思。她按照事先约定的路线,穿过喧闹的庭院,绕过曲径回廊,向着王府侧门的方向靠近。
侧门处也有家丁守着,但盘查不如正门严密。通判夫人早已在此等候多时,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见到苏清鸢过来,立刻上前拉住她的手,对守门家丁道:“我这丫头身子不适,我先带她回去了,劳烦开门。”
家丁认得通判夫人,又见苏清鸢确实脸色苍白(一半是伪装,一半是真被吓的),未多阻拦,便打开了侧门。
主仆二人快步走出王府,融入外面清冷的夜色。直到拐过街角,远离了王府那对巍峨的石狮子,苏清鸢才感觉那一直扼在喉咙口的无形之手稍稍松开。
“如何?”通判夫人低声急问。
苏清鸢重重地点了点头,手按在胸口,那里藏着足以让王禄万劫不复的铁证。“拿到了。”
通判夫人长舒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快,沈大人还在县衙等着。”
两人不敢乘坐轿子,借着夜色的掩护,沿着寂静的街道,快步向县衙方向走去。夜风吹过,带着寒意,苏清鸢却觉得怀中的那几张绢纸,滚烫得仿佛能灼穿衣衫。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座灯火辉煌、却藏污纳垢的王府,眼神冰冷。王禄的末日,该到了。只是,方才那屋顶上出手相助的,究竟是谁?这米脂的水,似乎比想象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