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马场,秋高气爽,草场泛着最后的青黄。
凤昭阳未着龙袍,只一身利落的玄色骑射服,远远便看见了那个在马背上恣意飞扬的身影——英良卿李寒衣。
他正策马狂奔,玄色戎装与胯下骏马几乎融为一体,马蹄踏起细碎的草屑泥土,带着一股边塞才有的豪迈与不羁。
他俯低身子,口中呼喝着,纵马越过一道矮栏,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脸上是纯粹的快意与自由。
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映着高远的天空,没有丝毫宫闱中的算计与阴霾。
凤昭阳驻足,静静看了许久。
这样的李寒衣,像一只本该翱翔于陇西苍穹的鹰,锐利,鲜活,充满生命力。与这四四方方、处处讲究规矩的宫墙,格格不入。
她挥退了想要通传的侍从,独自走了过去。
李寒衣勒住马缰,矫健地翻身下马,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
见到女帝,他抱拳行礼,声音洪亮:“臣卿参见陛下!” 姿态干脆,依旧带着军旅之气,虽守礼,却无半分其他君侍的柔媚或小心翼翼。
“起来吧。”凤昭阳目光扫过他因运动而泛红的脸颊,和他那双清澈坦荡的眼睛,心中那个盘桓了数日的念头愈发清晰。
她屏退了左右,马场上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不远处悠闲啃着草皮的几匹骏马。
“寒衣,”她罕见地直呼其名,语气平静,“朕今日来,是想给你一个选择。”
李寒衣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站直身体,不解地看着她:“陛下请讲。”
凤昭阳转身,望向马场尽头那无垠的天空,声音沉稳而清晰:“你不应该属于这里。”
李寒衣愣住了。
凤昭阳回过头,目光锐利地看着他,继续道:“这深宫是金雕玉砌的樊笼,锁得住羽雀,却困不住苍鹰。你的天地在更广阔的地方,在陇西的风沙里,在无垠的草原上,而不是在这四方宫墙内,学着如何描眉点唇,如何争风吃醋。”
李寒衣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凤昭阳抬手制止。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凤昭阳的眼神带上了一丝看透世事的深邃。
“你以为,不入宫,你就能逃脱既定的命运吗?天下男子生存不易,尤其像你这般出身将门的嫡子。即便不入宫,你的婚姻也终究会成为家族联姻、巩固权势的筹码。不过是从一个精致的牢笼,换到另一个或许看似自由、实则同样身不由己的庭院罢了。”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李寒衣内心深处从未细想过的迷茫。
是啊,若非入宫,母亲大概也会为他择一门当户对的亲事,用以维系李家的荣耀与关系。
他所谓的“自由”,从来都是有限的。
“所以,朕给你一条不一样的路。”凤昭阳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朕可以给你一个新的身份,一个与陇西李氏再无瓜葛的、清清白白的身份。你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用你熟悉的骑射武功,去行侠仗义,去从军建功,甚至去做个自由的游侠儿,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李寒衣的瞳孔微微收缩,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一个新的身份?真正的自由?这……可能吗?
“但是,”凤昭阳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不是现在。你需要再等一年。如今新人刚入宫,各方耳目众多,朕若此刻让你‘病逝’或‘意外’离去,必会引来无数猜疑,对你,对李家,都是祸端。一年后,待风头过去,朕会为你安排一场天衣无缝的‘离去’,让你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走向你的广阔天地。”
她看着李寒衣震惊而复杂的眼神,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期许。
“李寒衣,朕相信你的能力,足以在宫外保护好自己,活得精彩。朕居于这九重宫阙,虽掌天下,却也被天下所困。朕希望你……能替朕去看看这万里江山,去看看朕无法亲眼目睹的、宫墙外的鲜活与壮阔。”
一阵秋风掠过草场,带来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李寒衣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帝,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令他敬畏的君王,也不是后宫女子们争相讨好的妻主。
此刻的她,眼神深邃而真诚,话语里带着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理解、尊重与……近乎托付的信任。
一股极其复杂、难以名状的暖流混杂着震撼,猛地冲撞着他的心扉。
他第一次发现,这位他名义上的妻主,他原本以为只是不得不服从的帝王,内心竟藏着如此格局与胸怀。
她看穿了他的本质,理解了他的渴望。
并且愿意用她的权力,给他一条真正通往自由的路。
在这一刻,李寒衣心中对女帝的印象彻底颠覆,一种超越君臣、超越男女之情的、带着崇高敬意与难以言喻的悸动,悄然滋生。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抱拳深深一躬,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郑重:
“陛下……臣卿,明白了。谢……陛下成全之心!”
他没有立刻说接受或不接受,但这句“明白了”和“谢成全之心”,已表明他听懂了这份厚礼的重量,以及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个足以改变他一生的决定。
凤昭阳看着他,知道他需要时间。便不再多言,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如同勉励一个值得期许的后辈:“好好想想。这一年,马场随时为你敞开。”
说完,她转身离去,玄色的身影在秋日阳光下显得挺拔而孤寂。
李寒衣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又抬头看向那片女帝许诺给他的、无比广阔的蓝天,心中第一次对这座禁锢他的皇宫,产生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复杂难言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