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水的阀门”是齿轮区深处一家连招牌都没有的地下酒吧，入口隐藏在一家噪音震天的废旧齿轮加工厂背后，需要穿过三道暗门和一条弥漫着机油与尿液混合气味的狭窄通道才能抵达。这里是情报贩子、逃亡者和进行见不得光交易者的聚集地。
林奇推开那扇包着破旧皮革、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更加浓烈的劣质酒精、烟草和汗臭扑面而来。昏暗的灯光下，形形色色的人影在卡座里低声交谈，吧台后一个独眼壮汉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看起来能当武器用的玻璃杯。
林奇走到吧台前，将一枚从奥杜兰工坊获得的、品质最次等的【劣质能源碎片】放在台面上。这东西在这个世界，算是硬通货。
独眼酒保瞥了一眼碎片，又看了看林奇那平凡无奇、仿佛随时会被人群淹没的脸，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喝什么？”
“消息。”林奇的声音同样低沉，“关于断塔图书馆，伊索尔德教授，还有她最近发布的私人委托。”
独眼酒保擦拭杯子的动作顿了顿，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伊索尔德……那个老书虫？她的消息可不便宜。”他伸出三根手指。
林奇又拿出两枚同样的碎片推过去。
酒保收起碎片，压低声音：“伊索尔德，断塔图书馆的资深管理员之一，资格很老，据说帝国建立前就在那里了。脾气古怪，痴迷于各种古代文献和禁忌知识，在学院派里不受待见，但在我们这些‘地下工作者’里口碑不错，至少付钱爽快。”
“她最近在捣鼓一份从某个边境遗迹挖出来的残破石板，上面的文字和能量结构把她难住了，所以才发布委托。不过……”酒保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听说那石板有点邪门，之前两个接了她委托的学者，一个疯了，另一个失踪了。官方记录是死于意外，但……嘿嘿。”
疯了？失踪？林奇目光微凝。这增加了风险，但也意味着那石板可能确实蕴含着重大的秘密。
“委托地点，图书馆地下三层，安全吗？”
“断塔图书馆的地下区域比地上复杂得多，很多地方连官方都没完全探索明白。伊索尔德的地盘？只要你别乱跑，她那里还算讲规矩。不过……”酒保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奇一眼，“最近有些生面孔在打听图书馆和古代遗迹的消息，不像官方的人，也不像普通的学者。你小心点。”
生面孔？林奇立刻联想到了观察者可能的眼线，或者其他对“规则侧”感兴趣的势力。
“谢了。”林奇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酒吧。
信息已经足够。风险与机遇并存，值得一试。
第二天，林奇再次来到了断塔图书馆。他没有去地上的阅览区，而是按照指示，沿着一条不起眼的、向下延伸的螺旋石阶，进入了图书馆的地下部分。
与地上的古老沉静不同，地下区域更加阴冷，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纸张、防腐药剂和一种淡淡的、类似臭氧的味道。石壁被粗糙地开凿过，镶嵌着发出稳定白光的晶石灯。通道错综复杂，如同迷宫，许多岔路口都挂着“禁止入内”或“危险”的标识。
凭借着【规则洞察】对能量流动的感知和对方向的精准把握，林奇避开了几处明显不稳定的能量场和隐藏的警戒符文，终于找到了标识着“第七研究室”的厚重金属门。
他敲了敲门。
门上一个巴掌大小的观察窗滑开，露出一双隐藏在厚厚镜片后、充满警惕和探究的蓝色眼睛。
“谁？”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声问道。
“应征委托，破译古代文献。”林奇平静地回答。
门后沉默了片刻，随后传来一连串锁具开启的咔哒声。厚重的金属门缓缓向内打开。
门后是一个堆满了书籍、卷轴、各种奇形怪状仪器和零件的工作室，几乎无处下脚。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沾满墨水和油污的学者袍、身材瘦小的老妇人站在门后，正是伊索尔德教授。她推了推厚厚的眼镜，上下打量着林奇，目光锐利得不像个老人。
“你就是那个接了我委托的‘学者’？”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怀疑，“看起来不像。你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味道。”
林奇心中微凛，这位老教授的感知相当敏锐。他不动声色地运用规则隐匿技巧，将自身气息收敛得更加彻底，同时回答道：“知识不分出身，教授。我能解决你的问题。”
伊索尔德教授眯起眼睛看了他几秒，最终侧身让开：“进来吧，关好门。”
林奇走进研究室，身后的门自动闭合，锁死。
伊索尔德教授没有废话，直接引着他走到工作室中央的一个大型金属工作台前。工作台上，平放着一块大约一尺见方的暗灰色石板。石板表面布满裂纹，边缘残缺不全，上面蚀刻着极其复杂、并非任何一种已知文字的符号，这些符号似乎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流动，散发着微弱的、混乱的规则波动。
正是这种波动，让林奇感到一丝熟悉——与寂静荒原观测站里的规则干扰，以及他体内混沌概念体，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同源，但更加古老、更加……破碎。
“就是它。”伊索尔德教授指着石板，语气中带着痴迷与 frustration（挫败），“我尝试了十七种已知的古代语系对照，动用了三种高阶解密法阵，甚至请教了……一些‘非官方’的朋友，都无法解读其核心内容。它内部的能量结构极其怪异，似乎在不断自我变化，抗拒一切形式的解析。”
她看向林奇：“你说你能解决？怎么证明？”
林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手悬在石板上方，【规则洞察】全力聚焦。
在他的“视野”中，这块石板不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个由无数断裂、扭曲、互相冲突的规则碎片强行聚合而成的、极不稳定的结合体！那些流动的符号，正是这些规则碎片在外界的映射！它就像一块来自某个规则崩坏之地的“残骸”！
强行解读，只会被这些混乱的规则碎片冲击意识，之前那两个学者的下场就是证明。
常规方法确实无效。
但……他或许有办法。
他没有试图去“解读”那些符号，而是调动起体内那丝微小的“规则定义权”，以及混沌概念体带来的对“混乱”的亲和力。
他将自己的力量，如同最细微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探入石板内部那团规则的乱麻之中。
他不是要梳理它，也不是要对抗它。
而是……尝试与其中相对稳定、承载着信息的那些规则碎片，进行“共鸣”。
他模拟出一种“包容”与“理解”的规则频率，如同温和的水流，缓缓浸染着那些躁动的规则碎片。
伊索尔德教授紧张地看着他，屏住了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突然，石板上那些流动的符号猛地亮起了微弱的、混沌的光芒！它们不再是无序地流动，而是开始以一种奇异的、充满痛苦与绝望的节奏，组合成断断续续的、直接作用于感知层面的信息流，涌入林奇的脑海！
那不是语言，而是景象，是情绪，是规则的悲鸣！
他“看”到了一个辉煌的、建立在规则网络之上的庞大文明……看到了网络的突然崩坏，规则的链条寸寸断裂……看到了无数的造物在规则风暴中哀嚎、扭曲、湮灭……看到了文明的最后残骸，在虚无中漂流……其中最大的一块残骸上，用最后的力量，铭刻下了这段如同墓志铭般的警告信息：
“……规则……之网……断裂……不可逆……”
“……源头……被……‘吞噬’……”
“……逃离……必须……逃离……”
“……小心……‘归寂之光’……”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石板的的光芒迅速暗淡下去，表面的符号也恢复了之前的无序流动，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林奇收回手，脸色微微发白。仅仅是共鸣这些破碎的信息，也让他消耗了不少心神。
“你……你看到了什么？！”伊索尔德教授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
林奇缓缓吐出一口气，将那段破碎的信息，剔除掉过于惊世骇俗的部分（如规则之网、归寂之光），转述为一种古代文明因未知灾难毁灭，留下逃离警告的说法。
即便如此，伊索尔德教授也听得如痴如醉，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未知的古代文明！规则的灾难！太惊人了！这绝对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现之一！”
她兴奋地在工作室里踱步，随即又猛地停下，紧紧盯着林奇：“你能与它共鸣！你果然不是普通人！你……是‘规则侧’的存在，对不对？”
林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伊索尔德教授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明白了。你放心，我对你的身份不感兴趣，我只对知识负责。你帮我破译了石板，按照约定，这是你的报酬。”
她从一个上锁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盒，递给林奇。“这里面是‘皇家奥术学院图书馆’第三层的临时通行证（比任务大厅兑换的权限更高），以及我私人收藏的一些关于‘规则假说’的笔记副本。我想，这些比信用点对你更有用。”
林奇接过金属盒，精神力扫过，确认无误。“成交。”
“另外，”伊索尔德教授压低声音，眼神严肃，“关于石板和你的能力，最好不要外传。最近……有些不好的风声。图书馆里，也可能有‘不干净’的眼睛。”
林奇点了点头，他早已察觉。
他没有多做停留，带着报酬，迅速离开了第七研究室。
走在返回藏身处的路上，林奇的心情并不轻松。
石板上记载的“规则之网断裂”、“源头被吞噬”、“归寂之光”……这些信息，与他遭遇的观察者、肃正协议，以及体内混沌规则的概念，似乎隐隐指向某个更加宏大、更加可怕的真相。
观察者维护“秩序”，是否与那“规则之网”的断裂有关？“归寂之光”又是什么？是观察者的“最终清扫”协议吗？
无数的谜团萦绕在心头。
但他知道，唯有掌握更多的知识和力量，才能在这场逐渐掀开的宏大棋局中，活下去，并找到答案。
他握紧了手中的金属盒。
下一步，就是皇家奥术学院的图书馆。那里，或许有他需要的，关于这个世界，关于规则，甚至关于……离开方法的线索。
阴影中的博弈，进入了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