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的寂静像凝固的冰，慕容轩手中的玉佩 “啪” 地掉在紫檀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猛地站起身，锦袍的下摆扫过桌边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明黄色的穗子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苏瑶，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倨傲，只是尾音微微发颤，显然没料到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未婚妻会当众拒婚。
苏瑶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自然知道。定北侯府与镇国公府的婚约，从今日起，作罢。”
“你敢！” 慕容轩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抓她的手腕，“我乃朝廷册封的世子，你说解除就解除？镇国公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苏瑶侧身避开他的触碰，指尖捏紧了袖中的玉佩，凉意透过玉石传到掌心。前世她就是这样被他的权势震慑，一次次退让，最终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脸面？” 她抬眼冷笑，目光扫过慕容轩错愕的脸，又落在一旁脸色发白的苏婉身上，“世子爷拿着我妹妹的私藏玉佩把玩时，怎么没想过‘脸面’二字？”
这话像甩出去的巴掌，狠狠打在两人脸上。苏婉踉跄着后退半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姐姐，你怎能凭空污蔑我…… 这玉佩是我不小心掉落的，世子爷好心拾到罢了。”
“哦？不小心掉落在世子爷的书房里？” 苏瑶步步紧逼，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还是不小心掉落在昨日花园的假山后？我倒是忘了，二妹昨日下午说身子不适，一直待在房中呢。”
赵嬷嬷见状不妙，连忙上前打圆场：“大小姐怕是还在生昨日的气，世子爷您别往心里去。孩子们拌嘴罢了，哪能说退婚就退婚？”
“拌嘴？” 苏瑶瞥了她一眼，“赵嬷嬷是老糊涂了？婚姻大事，岂是拌嘴就能决定的？” 她转向慕容轩，语气陡然转厉，“世子爷若真想保全两家颜面，就该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您与我二妹情投意合，何必委屈自己？”
“你 ——” 慕容轩被堵得说不出话，脸颊涨得通红。他确实对苏婉动了心思，镇国公府的嫡女虽尊贵，但性子太过死板，哪有苏婉这般柔媚贴心？只是他从未想过要主动退婚，毕竟苏瑶的嫡女身份是他拉拢镇国公府的最好筹码。
苏婉咬着唇，偷偷抬眼去看慕容轩，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她本想借慕容轩压苏瑶一头，没想到反被将了一军，若是真的退婚，受益的可是苏瑶 —— 以镇国公府的地位，苏瑶大可以另寻更显赫的婚事。
“姐姐，你别任性了。” 苏婉哽咽着劝道，“世子爷对你一片真心，你这样会伤了他的心……”
“真心？” 苏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真心就是在我被人打晕时，站在一旁看着？真心就是拿着我母亲的遗物去讨好别人？慕容轩，你的真心未免太廉价了。”
最后几个字像淬了冰，狠狠扎进慕容轩的心里。他想起昨日确实在假山后看到苏婉的丫鬟动手，当时只觉得苏瑶碍事，竟真的袖手旁观…… 此刻被当众戳穿，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够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盏都在摇晃，“苏瑶，这婚退不退，不是你说了算！我这就去找镇国公理论！”
说罢，他甩袖就要往外走，却被苏瑶拦住了去路。她的个子只到他的肩膀，却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墙，眼神里的坚定让他莫名心慌。
“父亲今日在军营校场，怕是没空见你。” 苏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况且，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不必惊动父亲。”
“你！” 慕容轩气得浑身发抖，却在对上她冰冷的目光时，莫名地退缩了。眼前的苏瑶像变了个人，那双杏眼里没有了往日的羞怯，只剩下洞悉一切的冷漠，仿佛能看穿他心底所有的算计。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大小姐，二小姐，宫里来人了，说是丽妃娘娘赏赐了些补品，请您二位去前厅接旨。”
丽妃？苏瑶心头一紧。这位宠妃向来与林氏交好，前世镇国公府倒台，少不了她在皇上面前的谗言。这个时候派人来，恐怕不止是送补品那么简单。
慕容轩显然也想到了这层，脸色稍缓。丽妃的弟弟刘勇是他的酒肉朋友，若是能借娘娘的势压一压苏瑶，这婚自然退不成了。
“既然娘娘有旨，退婚的事暂且不论。”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恢复了平日的傲慢，“等接了旨，我再与你好好算这笔账。”
苏婉也松了口气，连忙拉着苏瑶的衣袖：“姐姐，快走吧，别让宫里的公公等急了。”
苏瑶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指尖在袖中捏了捏玉佩。她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前厅里，传旨的李公公正坐在上首喝茶，看到苏瑶进来，三角眼眯了眯，放下茶盏起身笑道：“大小姐可算来了，娘娘特意让小奴给您送些上好的血燕，说是补身子的。”
他身后的小太监捧着描金漆盒上前，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晶莹剔透的燕窝。苏瑶屈膝行礼：“谢娘娘恩典，劳烦公公跑一趟了。”
“好说，好说。” 李公公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她，“不过娘娘还吩咐了，说听闻大小姐昨日受了伤，特意让小奴来问问情况。毕竟是要嫁给定北侯府的人，若是伤了哪里，可就不好了。”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在提醒众人她与慕容轩的婚约。苏瑶心中冷笑，面上却装作感激的样子：“劳娘娘挂心，只是些皮外伤，不碍事。”
“那就好。” 李公公点点头，目光转向一旁的慕容轩，语气热络了几分，“世子爷也在啊？正好，娘娘还说，下月的赏花宴，让您陪大小姐一同去呢。年轻人多处处，培养感情才是正经。”
慕容轩立刻拱手：“谨遵娘娘吩咐。” 他得意地看向苏瑶，仿佛胜券在握。
苏婉也跟着笑道：“姐姐能得娘娘惦记，真是福气呢。”
苏瑶没接话，只是看向李公公：“公公远道而来，想必还没歇息。春桃，带公公去偏厅用些茶点，按规矩备好赏赐。”
李公公眼睛一亮，连忙道：“大小姐客气了。” 他本就是来替丽妃敲打苏瑶的，见目的达到，自然乐得领赏。
等李公公离开，慕容轩的气焰更盛了：“听到了吗？连娘娘都认可我们的婚事，你还想退婚？”
“娘娘只说让我们去赏花宴，没说不能退婚。” 苏瑶淡淡回应，“世子爷若是想去，尽可以带着二妹去，我就不奉陪了。”
“你简直不可理喻！” 慕容轩气得拂袖而去，走到门口时又回头丢下一句，“我倒要看看，你父亲会不会同意你这般胡闹！”
前厅里终于安静下来，苏婉看着苏瑶的背影，眼神阴鸷得像淬了毒的针：“姐姐就不怕父亲怪罪吗？”
“怪罪？” 苏瑶转过身，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珠花上 —— 那是林氏刚赏的，成色竟比她这个嫡女的还好，“比起被人蒙在鼓里，父亲恐怕更想知道真相。”
她迈步向外走，经过苏婉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和你母亲欠我娘的，欠我的，我会一笔一笔算清楚。从今日起，镇国公府的嫡女，不是你们能随意拿捏的。”
苏婉浑身一僵，看着苏瑶挺直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回到房中，春桃端来刚沏好的雨前龙井，小声道：“小姐，刚才管家说，林夫人听说您要退婚，已经去书房找老爷了。”
“意料之中。” 苏瑶接过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林氏巴不得我与慕容轩闹僵，好让苏婉取而代之。”
“那老爷会不会……” 春桃担忧地咬唇。镇国公虽然疼爱苏瑶，但向来看重家族荣誉，退婚毕竟不是小事。
苏瑶吹了吹茶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父亲是武将出身，最恨背信弃义之人。只要让他知道慕容轩与苏婉的勾当，定会站在我这边。” 她放下茶盏，“春桃，去把昨日在花园当值的张婆子叫来，切记，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春桃眼睛一亮：“小姐是想……”
“昨日打晕我的丫鬟，总得有人认出来。” 苏瑶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林氏想借父亲的手压我，我偏要让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春桃应声而去，苏瑶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那棵老槐树。前世这个时候，父亲正在为抵御北狄的事烦忧，林氏却暗中给父亲的副将塞了好处，让他在军粮里动手脚，导致父亲打了败仗，被革去部分职权，这才给了宁王可乘之机。
今年，绝不能重蹈覆辙。
正思忖着，院墙外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动。苏瑶警觉地回头，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落在窗台上，嘴里衔着一卷细如发丝的纸条。
她认得这种信鸽，是京中贵族用来传递密信的品种。是谁会给她送信？
苏瑶解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清秀的小字：“三日后西郊密林，有人欲对镇国公不利。” 字迹下面，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与萧逸尘昨日佩戴的玉簪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萧逸尘？
他怎么会知道有人要对父亲不利？西郊密林…… 父亲三日后确实要去那里勘察地形，说是为了防备北狄偷袭。
难道这又是宁王的阴谋？
苏瑶捏紧纸条，心头涌上一股寒意。萧逸尘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一次次示好，是真心相助，还是另有所图？
窗外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走了，留下淡淡的鸽哨声。苏瑶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火星落在青灰色的地砖上，很快熄灭。
“小姐，张婆子来了。” 春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苏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疑虑。不管萧逸尘有什么目的，至少这个消息是真是假，三日后便知。当务之急，是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她转身看向门口，张婆子正低着头站在那里，双手紧张地绞着围裙。这婆子是府里的老人，当年母亲还在时，受过母亲不少恩惠。
“张婆子，” 苏瑶的声音放得柔和，“昨日下午，你在花园当值时，看到了什么？”
张婆子的肩膀猛地一颤，嘴唇嗫嚅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苏瑶走到她面前，目光温和却带着力量：“我知道你害怕林夫人，但你想想，当年若不是我母亲，你那生病的小孙子早就没了。如今我母亲不在了，难道你要看着她的女儿被人欺负吗？”
提到故去的主母，张婆子的眼圈红了。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发颤：“大小姐，老奴…… 老奴昨日看到二小姐的丫鬟翠儿，拿着块石头躲在假山后，后来…… 后来就听到大小姐您哼了一声，倒在地上了！”
果然是苏婉的丫鬟！
苏瑶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你还看到了什么？”
“老奴还看到…… 看到定北侯府的世子爷，就站在不远处的海棠树下，看着翠儿把您拖到假山后面……” 张婆子的声音越来越低，“老奴不敢说，赵嬷嬷早上还威胁老奴，说要是敢乱说话，就把老奴一家子赶出京城……”
慕容轩果然在场！
苏瑶的指尖冰凉，前世她竟以为是意外，还傻傻地感激慕容轩来看她。原来从那时起，他们就已经联手算计她了。
“你别怕。” 苏瑶扶起张婆子，“只要你肯在父亲面前说实话，我保你和你孙子平安无事。” 她从妆匣里取出一锭银子，塞到张婆子手里，“这是给你孙子抓药的，三日后，我会让人来接你去见父亲。”
张婆子捧着银子，眼泪掉了下来：“多谢大小姐…… 老奴一定说实话！”
送走张婆子，苏瑶回到桌边，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金色的余晖洒在青砖上，像铺了一层碎金，却暖不了她心底的寒意。
林氏，苏婉，慕容轩…… 还有隐藏在暗处的宁王和神秘的萧逸尘。
这场复仇之路，比她想象的还要凶险。
三日后的西郊密林，到底会有什么等着父亲？萧逸尘的示好，又藏着怎样的阴谋？
苏瑶拿起桌上的匕首，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防身之物，鞘上的花纹在烛火下闪着冷光。她缓缓拔出匕首，锋利的刀刃映出她坚定的眼神。
不管前路有多少荆棘，她都要闯过去。
因为她身后，是整个镇国公府的命运。而她的刀，必须足够快，足够狠。
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赵嬷嬷尖细的声音：“大小姐，夫人请您去正厅一趟，说是老爷回来了。”
苏瑶握紧匕首，缓缓笑了。
该来的，终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