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渐浓，宫墙内的柳树抽了新芽。
午后，胤禛在养心殿批阅奏折间歇，苏培盛捧着两个精致的锦盒近前禀报。
“皇上，长春宫甄常在和延禧宫慧答应，各遣人送来一件寝衣。”
苏培盛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胤禛从奏折中抬起眼，眉头微挑：
“寝衣？”
妃嫔向皇帝进献寝衣是常事，多是些贴身私密的示好之意，但两人同时送来倒是少见。
他放下朱笔：
“呈上来看看。”
苏培盛连忙打开锦盒。一件是明黄色的软缎，用银线绣着九爪龙身，针脚细腻非常，一看便知是安陵容的手笔。
另一件则是明黄色的云锦，用金线盘绕着繁复的祥云纹样，虽不及安陵容那般活灵活现，却也看得出是用了巧思的。
两件寝衣都是用了心的。
胤禛目光在两件寝衣上扫过，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了敲，忽然问道：
“昭贵妃近日在做什么？”
苏培盛忙回道：
“回皇上，贵妃娘娘前几日在教慧答应读《诗经》，昨天似乎是在琢磨新的点心方子，今天听承乾宫的人说，娘娘在院子里晒太阳看书呢。”
胤禛闻言，嘴角浅浅弯了一下。晒太阳，看书，琢磨吃的……她倒是会享受。
他再看看眼前这两件精致的寝衣，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他挥挥手：
“都收起来吧。摆驾承乾宫。”
“嗻！”
承乾宫院内，阳光正好。
泠雪歪在廊下的美人靠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绒毯，手里捧着一本闲书，旁边小几上摆着一碟梅花糕和一壶花果茶，惬意得很。
琥珀在一旁安静地打着扇子。
听闻皇上驾到，泠雪懒洋洋地起身，随意福了福：
“皇上怎么有空过来？”
她脸上还带着被太阳晒出的淡淡红晕，眼神慵懒，像只餍足的猫。
胤禛很自然地在她身旁坐下，拿起她喝了一半的花果茶尝了一口，眉头微蹙：
“太甜。”
随即又拈起一块梅花糕放入口中，点了点头。
“这个还行。”
泠雪白他一眼：
“嫌甜别喝呀，又没人逼你。”
她重新歪回去，继续看自己的书。
胤禛也不在意她的无礼，对苏培盛使了个眼色。
苏培盛会意，将那两个锦盒捧了上来。
“皎皎，你瞧瞧这个。”
胤禛示意她看。
泠雪这才放下书，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
“什么东西？”
待看清是两件男子寝衣，她挑眉：
“哟，谁这么有心？这绣工…有一件是陵容的手笔吧？”
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眼力不错。甄贵人和慧答应做的。”
胤禛看着她，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你觉得……哪件更好？”
泠雪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嗤笑一声，重新拿起书：
“四哥，你逗我呢？我哪懂这个？料子都是好料子，绣工也都不差，你喜欢哪件穿哪件呗，问我作甚？”
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胤禛被她这态度噎了一下，有些不甘心，又道：
“朕是觉得，两件寝衣都有独到之处，一时难以抉择。你素来眼光独到，帮朕参谋参谋。”
泠雪头也不抬，翻了一页书，懒洋洋地道：
“这有什么难选的？轮着穿呗。今儿穿甄嬛的，明儿穿陵容的，后儿……哦，后儿说不定华妃的也做好了，再不济还有齐妃、端妃呢，够你穿一旬不重样的。”
她语气里的揶揄毫不掩饰。
胤禛被她这话气得牙痒，又不好发作，只得耐着性子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点暗示的意味：
“她们做的是她们的心意。朕是觉得，若是你亲手做的，朕穿着也定然更舒心。”
这话几乎已经是明示了。苏培盛在一旁听得头皮发麻，赶紧低下头。
谁知泠雪听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坐直身体，把书往小几上一拍看着胤禛：
“让我做寝衣？四哥，你没搞错吧？”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你开什么玩笑的表情：
“你看我像是会拿针线的人吗？让我拿锅铲还差不多。比奏折还让我头疼。”
她说着，还夸张地揉了揉太阳穴：
“你是想让我戳得满手窟窿，然后让你穿着带血的寝衣上朝吗？”
胤禛：“……”
他看着她那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一时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泠雪见他语塞，又放缓了语气，带着点哄小孩似的无奈：
“好了好了，我的好四哥，你就别难为我了。有那功夫我多给你研究两道新菜式不好吗？或者陪你下盘棋？再不济，我给你念段话本子解闷也成啊。这穿在里面的东西，谁做不是一样？舒服合身就行了，何必非要我动手？臣妾懒得很，你知道的呀。”
她说着，还伸手扯了扯胤禛的袖子，眨眨眼：
“要不……我让内务府用最好的江宁织造进上的软烟罗，比她们这料子还好，给你做一打新的？保证舒服。”
胤禛看着她那副耍赖皮的样子，终究是没绷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真是朕把你惯坏了，连针线都懒得动。”
话是责备语气里却满是纵容。他知道，她是真不耐烦这些琐事，强逼她也没意思。
或许正是她这份真实才让他如此着迷。
“罢了罢了，朕就知道指望不上你。”
胤禛挥挥手，让苏培盛把锦盒拿走：
“甄贵人和慧答应做的都很好，朕轮着穿。”
泠雪立刻眉开眼笑，重新歪回去，顺手把刚才那块他尝过的梅花糕塞进他嘴里：
“这就对了嘛。来尝尝这个，不甜腻。”
胤禛被她塞了一嘴点心，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却还是咀嚼起来，味道确实清甜适口。
胤禛隐秘的希望得到泠雪亲手制作的贴身之物的心思，被她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偏偏他还生不起气来。
又在承乾宫坐了会，喝了盏茶，胤禛便起身回养心殿继续处理政务。
临走前，他状似无意地对苏培盛吩咐了一句：
“告诉内务府，今年江宁新贡的软烟罗，挑几匹颜色好看，触感最柔软的，给承乾宫送来。”
苏培盛心领神会：
“嗻。”
看着胤禛离去的背影，泠雪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
做寝衣？她才不干这种费眼睛还累的活。
只要不麻烦到她头上，胤禛爱穿谁做的穿谁做的。
阳光依旧暖融融地照着，泠雪重新拿起话本子，惬意地翻看起来。深宫日子长，怎么舒服怎么来，才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