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既明来到伊曼家中专门为他布置的画室。
伊曼或许是不愿意创作被睡眠打断,埋头画了一整天,直到创作告一段落才去补觉。
此时已经是中午了,但他大概刚睡下没一会儿。
方既明担心伊曼可能不想让人看到他的半成品,便没有在画室里随意乱看。
伊曼正睡得香甜,若是要盯着他,直到他醒来……就像个死变态似的。
他转身回到了教会,以纯净之神的名义传达神谕:
“纯净者近年显现于世,是因教会所行偏离了神明的意志。如今道路已经得到修正,神明将重归静默,希望诸位持守正念、好好保持。我的使命已经达到,等到新教领选出,我便辞位离去。”
教会的大家都很喜欢方既明。
自他担任教领以来,众人不用再整天吃粗粮、睡石床、用冷水,甚至自己的房间也可以按喜好布置,不再必须是清一色的纯白。
他们不用再强行压抑住自己的喜怒哀乐,毕竟连圣子都每天笑呵呵的。
他们更不用在忏悔室听到信徒诉说的恶行后,还要违背本心地说“神明原谅你”。
他们不用在直面这些黑暗后,逐渐变得麻木。
原本冰冷的教会多了些人味。
他们不再只是服侍神明的仆从,而是在教会工作、生活的工作人员。
听说方既明将要离开,大家真诚地打算以他的名义筹办一场捐赠会。
他们人还挺好的嘞,还知道替他攒功德。
……
方既明再回到伊曼的画室时,已经是傍晚了。
伊曼正裹着浴袍,端着一盘早餐,边吃边倚在窗边看夕阳,看起来惬意极了。
暖金色的夕阳光落在他身上,为他偏清冷的容貌添了一笔柔和。
实在好看,方既明忍不住先拍了一张,才走上前去。
他把刚刚光速洗出来的照片递给伊曼:“小伊曼,好看!”
伊曼看了看这张像画一样好看的照片,又看向方既明,笑道:“在这种光线下,谁都会好看的。”
方既明轻笑:“你闭眼,我给你一段记忆。”
伊曼虽不明所以,还是乖乖闭上了眼。
伊曼当初希望保留全部记忆。
他的想法和萨克尔差不多,只有记住那些不愉快,才能真正体会后来的美好。
可他在担任主祭时期的那段记忆实在空洞而痛苦,方既明看着就心疼,不打算让他直接接收,只想让他从旁观者的角度看看就好。
同样带着伊曼进入意识空间,方既明先将他成为主祭前的记忆呈现给他看,再传给他后面相对愉快的部分。
伊曼看完并没有太大变化。
因为现在的他早就已经找到了自己,而另一个他在方既明的引导下,在持续的茫然与痛苦中,才慢慢找到自己的价值。
他对方既明的感激又多了一层。
“谢谢你……”伊曼朝他眨了眨眼,“我很好奇,您是怎么得到纯净之神的力量的?”
“你怎么也还叫‘您’?”方既明故作不满道。
伊曼笑了:“好好好,你。”
方既明这才满意,开口说道:“因为祂坏,还很碍事,我就借密神的力量,和阿尔图一起把祂干掉了……你不会怪我吧?”
伊曼摇摇头:“怎么会?你没事就好。”
方既明感觉好高兴,摸摸他的头发。
……
知道方既明身份的还有阿卜德。
此时的阿卜德,形象已经和上一条时间线渐渐重合了。
月白色的长发,修剪得很精明的胡须,还有那一身华贵的宰相服饰。
或许是因为这一世不用终日周旋于酒宴应酬,他的眼神依然清明,还没有显露出衰老的浑浊。
方既明将另一条时间线里阿卜德希望保留的记忆——那些他年轻时尚未被权势浸染、仍怀抱着理想与正义的片段——交还给了他。
阿卜德接收完记忆,沉默了许久,最终无奈地笑了笑:“他还真是……报喜不报忧啊。”
“他说他不想让你失望。”方既明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他是在报喜不报忧?”
阿卜德轻叹一声:“我还能不了解我自己的想法吗?如果我一直过得很好,又怎么会只带回这么点记忆?”
方既明明白了:“那这辈子就好好干哈。”
阿卜德忽然笑起来:“说实话,那时候虽然觉得你运气不错,想法也比较新奇,但我其实……挺看不起你的。”
“?”方既明炸毛,“嘿!你这人会不会说话?”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阿卜德接着道,“所以,我实在好奇,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方既明又一次把自己的记忆展示出来,让阿卜德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
方既明将其他所有人暂存在他这里的记忆都一一归还。
巴西尔和努里丁年纪还小,他们的父母依旧不像话。
孩子们出生后不久,方既明便以纯净之神的名义降临,将他们带离了那个家。
他为他们找了可靠的乳母,打包送到了奈费勒的苗圃照料。
他为两个孩子的记忆设置了一道特殊的锁——只有遭遇极致的悲痛、生命垂危,或是找到人生意义时,那些被封存的记忆才会归来。
他已经能想象到,两个孩子在未来某天突逢巨变、陷入绝境之时,刹那间记忆复苏、眼界大开,实力骤然增长,一举逆转局势,狠狠吊打那些曾让他们如此痛苦的人……
光是想一想,就替他们爽了。
他们的父亲则怎么也想不明白:生了三个儿子,其中两个竟都被纯净之神带走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他偷偷信仰密神的事被发现了?
……
方既明最后去找的是阿尔图。
等阿尔图讲故事哄睡了小女儿,方既明才现身,轻声道:“我要走了。”
阿尔图站起身,将方既明带进他的房间。
这个房间布置很熟悉……即便一切重新开始,阿尔图也依然为他保留着。
阿尔图笑着看他:“我是第几个知道这事的?”
方既明随意在窗边坐下:“就你一个知道。”
阿尔图又是好笑又是无语:“不跟他们道个别?”
方既明嘿嘿一笑:“可是突然消失会很爽。”
“去你的!”阿尔图像揉搓新月那样揉搓方既明的脑袋,面点大师攻守易形。“你就不怕他们……”
“但是!”方既明被搓得摇头晃脑,高声打断,“临别前要煽情我才更害怕。”
“要是我的反应没他们伤感,他们会不会觉得我不在乎他们?”
“要是他们不难过,但为了显示对我的在意而故作舍不得,那是不是强人所难?”
“要是我比他们还伤感,是不是很丢人?”
“要是他们根本不在意我,而我却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就跟莫名其妙的搭讪似的,他们会不会觉得我自作多情?会不会觉得和我道别是在浪费时间?”
“……想想就恐怖!”
阿尔图再次无语:“想那么多干什么?都是当过苏丹、当过神的人了,还在乎这点小事?”
方既明很赞同他的说法:“所以嘛,你也是当过苏丹当过神的人,我猜你就不在意这点小事,才来找你道别的……”在阿尔图的眼神下,方既明心虚“好吧好吧,我会留张小纸条什么的,不会让人多想。”
阿尔图也不再多说:“还回来吃饭吗?”
“会的,会回来陪你们过完这辈子。对你们来说,我没几年就回来了。”方既明顿了顿,“因为我总是回溯回溯回溯,对你们有点……倦怠了。所以回来的时候,我不会带着记忆哦。”
“具体什么时候嘛……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