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子时三刻,北风呼啸。
陈三跪在义庄外,牙齿打颤,浑身发抖。他不过十六岁,被师父李守道从城南破庙里捡回来不过半年,今日却是第一次被要求独自守夜。
记住,子时过后,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开门。李守道递给陈三一盏油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若有人敲门,问可曾见我归家路,切记回答灯灭人归处
陈三接过油灯,掌心被粗糙的灯柄硌得生疼:师父,为何今夜如此凶险?
李守道叹息一声:今夜乃回魂夜,游魂野鬼皆要返家。更何况...他顿了顿,城南那批尸首,有些蹊跷。
送走师父,陈三缩在义庄角落,听着寒风穿过窗棂的呜咽声,如同千万只鬼手在抓挠木板。油灯微弱的光芒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恍若无数张牙舞爪的怪物。
丑时刚至,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叩。
可曾见我归家路?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陈三浑身血液凝固,师父的告诫在耳边回响。他颤抖着回应:灯灭人归处。
门闩自己动了,缓缓移开。一缕青烟飘入,随即化为一个模糊人影。陈三紧盯那人影,却看不清面容,只觉一股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你...你是谁?陈三强作镇定。
那人影不答,径直走向停放尸体的东厢房。陈三鼓起勇气跟去,只见那人影停在最里面的草席旁,弯腰掀开白布。
月光透过窗缝照在尸体上,陈三看清了那张脸——是个中年男子,面色青灰,双眼紧闭。诡异的是,尸体颈上有一道细长的缝合痕迹,针脚均匀得不像出自常人之手。
师父说过,这批尸首有些古怪。陈三心想。
那人影突然转头看向陈三,空洞的眼眶中闪烁着幽蓝光芒:你看得见我?
陈三后退一步,撞倒了身后的针线筐。铜针散落一地,在月光下闪着冷光。那人影发出刺耳的笑声,朝他飘来。
灯灭人归处...灯灭人归处...那人影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忽远忽近。
陈三慌乱中踢翻油灯,火焰瞬间熄灭。黑暗中,他感到有什么冰冷的手指抚上后颈,耳边响起窸窣的缝纫声。他想尖叫,喉咙却像被无形之手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针刺入皮肉的疼痛从脖颈蔓延至全身,陈三感觉有无数银针穿透自己的身体,又被粗线一针针缝合。意识消散前,他隐约看见那人影站在自己身旁,手中提着一盏碧绿灯笼,灯面上赫然绣着一个字。
第二章:诡尸现
陈三!陈三!
李守道的声音将少年从昏迷中惊醒。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躺在义庄偏房的草席上,全身缠满厚厚的绷带。
师父...陈三想坐起,却发现四肢被布条紧紧捆住。
李守道面色凝重:你昨晚看见什么了?
陈三犹豫片刻,将所见所闻和盘托出。未等他说完,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大师兄张福推门而入,脸色煞白。
师父,不好了!城南那批尸首...全不见了!
李守道面色骤变,急步出门。陈三挣扎着解开绳索,跟随师父来到东厢房。原本停放尸体的草席上空空如也,只剩几滴暗红血迹和几缕黑发。
师父,那些尸体去哪了?陈三颤声问道。
李守道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本发黄的手抄本,翻开其中一页:《葬经》有云,活人桩,死人引,阴阳倒转祸难平。二十年前,此地曾有一场大疫,朝廷命人以活人奠基,镇压邪祟。那些尸体,怕是...
活人桩?陈三不解。
活人被活埋于地下,作阴宅之基,可保一方平安。李守道叹息,然活人魂魄不散,若被唤醒,必成祸患。
忽然,一阵阴风袭来,油灯剧烈摇晃。陈三惊恐地发现,师父手中手抄本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形成一个狰狞人脸。
师父,那今晚又是什么日子?陈三小心翼翼地问。
李守道神色复杂:七月半,中元节,百鬼夜行之时。
第三章:寻尸踪
接下来的十日,李守道带着陈三和张福走访了城南一带的村落,寻找失踪尸体的下落。每到一处,李守道都会询问当地年长者关于二十年前那场瘟疫的记忆。
那场瘟病来得邪乎,整条街的人都死了。一位八旬老者颤巍巍地说,官府说是邪祟作怪,请了道士做法,后来又在村口掘了个大坑,说是镇邪。
那坑挖在何处?李守道追问。
老者指向村后山坡:就在那片竹林下。
当夜,三人来到竹林。月光透过竹叶,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李守道手持铜钱罗盘,沿着山坡寻找。忽然,罗盘指针疯狂旋转,铜钱落地竟自行跳动。
有古怪。李守道低声道。
张福突然惊叫:师父,你看那竹子!
只见一株毛竹上,赫然钉着三枚铜钱,呈三角排列,铜钱上系着褪色的红绳。李守道上前查看,面色骤变:这是引魂幡!
他拔下铜钱,竹子上竟露出一小截白骨。李守道顺着白骨所在位置挖掘,不多时,一具身着红衣的女尸被挖出。尸体保存完好,面色如生,唯有颈部有一道细长的缝合痕迹。
是师父缝的尸首!陈三惊呼。
李守道面色凝重:不对,我缝的是尸体的口鼻,此人颈后被缝,手法完全不同。
忽然,女尸手指微微颤动,接着是手腕、手臂,整个上身开始僵硬地坐起。三人骇然后退,女尸却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眼珠中毫无生气。
归...家...女尸口中发出沙哑的声音,颈部缝合处裂开一道细缝,露出底下发黑的针线。
李守道迅速从怀中取出朱砂符纸,掐诀念咒:天地玄宗,万炁本根!符纸飘向女尸,却在触碰到她的一瞬化为灰烬。
女尸站起身,僵硬地转向李守道:李师傅,您缝得不够仔细。
她伸手抓住李守道的衣襟,陈三惊恐地发现,师父的手臂竟开始腐烂,露出森森白骨。女尸口中发出刺耳笑声,颈后缝合处完全裂开,钻出无数细小的银针,落地化作黑虫,向三人爬来。
李守道挣脱女尸,拉起二人就逃。
三人连滚带爬下山,身后传来竹林倒塌的巨响。回望山坡,只见一个巨大土坑中,无数具尸体正缓缓坐起,颈部缝合处渗出黑色液体,汇聚成一条小溪,流向远方。
第四章:真相现
逃回义庄后,李守道命陈三取出祖传铜匣。匣中是一本发黄的手抄本和一盒特殊缝尸针线。
这本是《阴缝秘术》,记载了历代缝尸匠的手艺与所见奇事。李守道翻开手抄本,指着其中一页,二十年前那场瘟疫,非同寻常。
陈三凑近细看,手抄本上记载:庚子年春,江南瘟疫横行,死者过半。朝廷命礼部尚书沈大人督办葬事,命工匠在城南挖掘养尸地,以活人镇压邪祟。所谓活人镇,便是选七七四十九名未满十六岁童男童女,活埋于地下,作阴宅之基,谓之活人桩。
那些失踪的尸体...李守道声音嘶哑,都是当年的活人桩。
师父,您是说,那些尸体根本不是死人,而是被活埋的孩童?陈三震惊道。
李守道点头:他们被活埋时还活着,怨气冲天,故尸身不腐。我缝的是他们的口鼻,防止怨气外泄。而今有人打开了封印,唤醒了这些怨灵。
谁会这么做?张福问。
李守道脸色阴沉:那个绣娘。
原来,李守道曾为当地一位富商缝尸,死者是位年轻女子,死于难产。李守道发现她腹中胎儿尚存,心生怜悯,偷偷将婴儿取出,放入棺材一角。富商夫人得知后大怒,认为李守道亵渎了亡夫亡子,遂请来一位神秘绣娘报复。
那绣娘精通巫蛊之术,能用针线操控尸体。李守道解释道,她在我给尸体缝口鼻时,暗中施法,种下怨咒。如今怨灵苏醒,她便是幕后黑手。
为何要唤醒这些怨灵?陈三不解。
因为怨灵可杀人吸血,滋养施术者。李守道取出一张符纸,这是当年那位绣娘留下的,上面绣着以血养魂,以怨成仙八个字。
忽然,一阵阴风袭来,房门无风自开。门外站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面容苍白,双眼漆黑,颈后赫然有一道细长的缝合痕迹。
李师傅,您还记得我吗?女子声音如蛇般嘶鸣。
李守道面色惨白:你是...沈家那位...
女子冷笑:我本是沈家丫鬟春梅,因得罪夫人,被活埋作活人桩。多亏李师傅当年手下留情,让我留得一命,却也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我已用《阴缝秘术》封住你的怨气,为何今日又现世?李守道质问道。
春梅凄然一笑:因你违背诺言,没有为我超度。中元之夜,阴阳交替,我终于挣脱束缚。
她指向陈三:这少年体内有异血,是唤醒我们的最好祭品。
话音刚落,春梅手指化为利爪,直取陈三咽喉。李守道急忙甩出铜钱,化作一道金光挡住攻击。张福则取出桃木剑,与春梅缠斗。
激战中,春梅颈后缝合处裂开,钻出无数银针,落地化作黑虫。陈三惊恐地发现,那些虫子正悄悄向他爬来。
师父,救我!
李守道不顾自身安危,扑向陈三,将一道符纸贴在他额头。黑虫碰到符纸,发出刺耳尖啸,退避三舍。
陈三,你体内流淌着守尸人的血脉!李守道喊道,只有你能对抗这些怨灵!
陈三茫然不解:什么血脉?
李守道神色复杂:你并非被我从破庙捡来,而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我的师弟。二十年前那场瘟疫,你父母为保护你而死,我师父将你送至破庙,又在我学艺有成后,让你以学徒身份接近我,为的就是今日。
陈三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春梅趁机挣脱二人,消失在夜色中。
她已感应到血亲血脉,明日便是七月十五,鬼门大开之日,她必将卷土重来。李守道神色凝重,我们必须在子时前找到那口养尸棺,否则,不仅城南百姓遭殃,整个中原都将陷入浩劫。
第五章:葬魂针
子时将近,李守道带着陈三和张福来到城南荒山。月光惨白,照在山坡上一片乱坟岗上,显得格外阴森。
养尸棺就埋在这片乱坟中央。李守道手持罗盘,沿着山坡寻找。
陈三心中忐忑,既有对未知的恐惧,又有对自己身世的疑惑。他不禁问道:师父,我真的守尸人血脉?
李守道叹息一声:你父亲名叫陈守义,与我同门学艺,是上一代守尸人。二十年前瘟疫爆发,你父母为阻止活人桩仪式,被沈家杀害。我奉师父之命,将尚在襁褓中的你送出,隐姓埋名。
那为何不告诉我真相?
守尸人血脉觉醒需特定时机,且需心志坚定之人。李守道解释道,你自幼在市井长大,未经世事,若过早知晓身世,恐遭反噬。
三人寻至一处荒坟前,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李守道划破手指,滴血于地,画下一道符阵。地面开始震动,泥土自动分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墓穴。
这就是养尸棺所在。李守道点燃火把,率先跳入墓穴。
墓穴内部远比想象中宽敞,四壁刻满符文,中央是一口青铜古棺,棺盖上钉着七根铜钉,呈北斗七星排列。
这是养尸棺,棺内封印着当年的怨灵之气。李守道解释道,春梅便是从这里被唤醒。
张福突然惊叫:师父,你看那棺盖上!
只见棺盖内侧刻着一行小字:以血还血,以怨还怨,二十年后,恩怨两清。
陈三心中一震:这是...我父母的笔迹?
李守道点头:是你父亲留下的警示。
就在此时,墓穴入口处传来一阵阴森笑声。春梅身着一袭血红嫁衣,颈后缝合处完全裂开,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银针,从黑暗中款步走来。
多谢二位引路。春梅声音甜美,却令人毛骨悚然,二十年了,终于等到今日。
李守道拔出桃木剑:春梅,你若放下怨念,我可为你超度。
春梅凄然一笑:超度?当年你们毁我一生,如今却来说超度?她突然指向陈三,这少年体内流淌着守尸人血脉,他的血能解开棺中怨灵的封印。
话音刚落,春梅手指化为利爪,直取陈三咽喉。李守道挥剑格挡,桃木剑与利爪相击,火星四溅。张福见状,急忙取出铜钱撒向春梅,却被她身形一闪,轻松避开。
混战中,春梅颈后缝合处再次裂开,钻出无数银针,落地化作黑虫,将三人团团围住。陈三本能地抬手遮挡,却见那些虫子碰到他手臂时,纷纷退避。
果然是守尸人血脉!春梅狂笑道,二十年前你们没能杀死我,今日我便用这少年祭棺,解开封印,让所有怨灵重见天日!
她掐诀念咒,墓穴四壁符文亮起诡异红光。青铜古棺剧烈震动,棺盖缓缓移开,一股腥臭之气扑面而来。
陈三突然明白了自己的使命。他深吸一口气,走向古棺:春梅,我父母因你而死,今日我便用守尸人的方法,送你归西!
春梅一愣:你懂什么?你父母不懂《阴缝秘术》,才酿成悲剧。你若打开棺盖,释放怨灵,只会害死更多人!
陈三摇头:不,我懂。
他回想起李守道传授的《阴缝秘术》最后一卷,那是师父从不示人的禁忌之术——葬魂针。此针法可将怨灵封入特制银针,再以守尸人血脉为引,将怨气彻底消灭。
陈三咬破手指,在左手掌心画下一道符印。春梅见状大惊:你疯了?血脉为引,你会死的!
陈三不顾师父阻拦,纵身跃入棺中。春梅尖叫一声,想要阻止,却被李守道拦下。陈三在棺内摸索片刻,找到七根银针,正是《阴缝秘术》中记载的葬魂针。
以我之血,引汝之魂;以我之脉,葬汝之怨!陈三大喝一声,将银针刺入自己手腕,鲜血顺着银针流入棺内。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棺内涌出的不是怨灵,而是无数银针,落地化作黑虫,争先恐后地朝陈三涌来。陈三强忍剧痛,将七根银针对准自己周身大穴。
不!停下!春梅绝望地尖叫,这样你会魂飞魄散!
李守道想要上前,却被张福死死拉住。陈三置若罔闻,继续施法。随着最后一根银针刺入心口,他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一般,瘫倒在棺内。
奇迹发生了。所有黑虫在接触到陈三血液的瞬间,发出刺耳尖啸,化为灰烬。棺内怨气逐渐消散,青铜古棺也恢复了平静。
当陈三被师父和张福拉出棺材时,他已经奄奄一息。春梅见状,突然挣脱李守道的束缚,扑到陈三身边,泪如雨下:傻孩子,为何要救我?
陈三虚弱地笑了:你...也是人...不该...作祟...
春梅抱起陈三,看向李守道:李师傅,能否用《阴缝秘术》救救这孩子?
李守道叹息一声:可以,但需要有人以命换命。
春梅毫不犹豫地拍拍胸脯:我来!
不行!李守道断然拒绝,《阴缝秘术》最后一式偷天换日需至亲血脉,你与他非亲非故,如何交换?
春梅看向陈三:我是他母亲...的丫鬟,从小看他长大,胜似亲人。
李守道大惊:你说什么?
春梅讲述了二十年前的往事。原来,她是陈守义的贴身丫鬟,一直照顾着年幼的陈三。瘟疫爆发那晚,沈家人要杀陈三祭桩,是她偷偷将孩子藏了起来,自己却被抓去作了活人桩。
我恨沈家,却不想牵连无辜。春梅泪流满面,李师傅,请用秘术救救这孩子吧!
李守道沉默良久,终于点头:也罢,今日便了结这段恩怨。
他取出祖传绣花针,蘸上陈三的血,在春梅颈后缝合处迅速缝制。每缝一针,春梅身上的怨气就消散一分。七针过后,春梅气息全无,化作一道白光,融入陈三体内。
陈三伤口愈合,面色红润,却昏迷不醒。李守道叹息一声:春梅用自己的生命,换回了陈三的生机。这是宿命,也是因果。
尾声:守尸人
一年后,春去秋来。
陈三站在城南山坡上,望着山下新立的义庄。自那场大战后,李守道元气大伤,将掌门之位传给了他。
师父,我准备好了。陈三转身对身后的李守道说道。
李守道点点头,从怀中取出祖传的绣花针和铜匣:记住,《阴缝秘术》的最后一式不可轻易施展,那是用施术者生命为代价的禁术。
陈三接过铜匣,郑重点头:弟子明白。
他转身走向山坡下的义庄,肩上搭着那根特殊的缝尸针。阳光下,针尖闪烁着寒光,如同守尸人的誓言,冷峻而坚定。
山下村庄炊烟袅袅,孩童嬉戏,一片祥和。谁也不会想到,这里曾是一片乱坟岗,也无人知晓,那位年轻的守尸人背负着怎样的使命与秘密。
唯有那座新立的义庄,每日黄昏时分,窗边总会闪过一道身影,手持铜针,低头缝制。每当夜深人静,人们依稀能听到缝纫机的声音,夹杂着低沉的咒语,飘荡在村庄上空。
那是守尸人的工作,也是守尸人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