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端起微凉的茶盏,目光投向窗外远山,唇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
“福伯可曾观棋?高明棋手从不在意一子得失,要赢的是整盘棋局。”
茶汤在盏中轻漾,映出她沉静的眉眼。
“今日若以低价强压,虽能多得几分利,换来的必是蚀骨之恨。
狗急尚会跳墙,何况盘踞此地数代的世家?”
她指尖轻抚盏沿,“若无十足把握将对手连根拔起,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
福伯若有所思:“姑娘明鉴。
若彼等当日敢以刀兵犯境,自是取死之道。可他们终究守住了底线......”
“正是。”文月颔首,“既然对方未越雷池,我们若赶尽杀绝,反倒落了下乘。
今日留的这份体面,恰是打消他们鱼死网破的念头。”
她放下茶盏,眸光清亮如泉:
“经此一役,他们已伤及根本。更重要的是——”
文月起身,衣袖轻拂,“我要让明珠城所有势力都看清,
与星火阁为敌必付出代价,但守规矩做生意,即便是对手也能得到尊重。”
“过刚易折。”她转身,语重心长,
“若太过强势,只会平白树敌。这分寸,比多赚几分利重要得多。”
“更何况,”文月嘴角微扬,
“这些世家盘踞数百年,仇怨只多不少。如今失势,何须我们动手?”
她指尖轻点窗棂,望向城中:
“那些曾被打压的商号,那些吃过亏的势力...
自会去找他们清算。我们只需静观其变。”
福伯细细品味这番话,许久,眼中渐露恍然,深深一揖:
“老奴明白了。”
文月闻言,原本平和的神色微微一凝。
她转身看向福伯,目光中带着少见的严肃:
“福伯,你忘了府主定下的规矩了?”
她的声音依然温和,却让福伯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背。
“在镇妖军中,从来只有职务之分,无人格高下。
您是我敬重的长辈,更是星火小镇不可或缺的管事,何来‘奴’字一说?”
福伯怔在原地,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姑娘,老...老朽一时失言。”
文月的神色缓和下来,语气却依然坚定: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听到这样的自称。
在星火小镇,每个人都是凭本事立足。
您这些年的付出和辛劳,大家都看在眼里,这份尊重,是您应得的。”
她望向窗外忙碌的小镇,声音渐渐轻柔:
“记住,我们要建立的,是一个能让每个人都挺直腰杆做人的地方。”
福伯的眼眶微微发红,他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
这一次,他不再躬身,而是将右手握拳,郑重地扣在左胸——
那是镇妖军中同袍相待的礼节。
“是,文月姑娘。”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些许哽咽,脊梁却挺得笔直,
“属下明白了。”
腊月将至,明珠城的粮价已悄然回落至往昔水平。
市集上,农人闲谈间常带着笑意——
先前暗中售予星火小镇的粮食,前些时日以半价购回,一进一出竟小有盈余。
更不必说那些往日弃之山野的木薯、野果,今岁都换得了实实在在的银钱。
城主府,月满楼执笔批阅文书,幕僚正在一旁禀报:
“...文月姑娘未再追究,任宝丰号等变卖祖产抵债。如今粮道畅通,物价平稳如初。”
城主搁笔,眼中掠过赞赏:
“雷霆手段,菩萨心肠。镇妖军此番派来的,是个明白人。”
他望向案头税册——
星火小镇每月缴纳的税款分文不差,竟月月呈攀升之势。
“传令下去,”月满楼指尖轻叩案面,“日后星火小镇文书,直送案前。”
宝丰号祖宅内,最后一批珍藏正被打包装车。
老东家立于庭院,望着百年家业渐渐空荡。
为封锁粮道,他们不惜以祖产为押向钱庄拆借;
为围剿星火阁,更是将流动资金耗尽。
如今粮价回落,水果烂仓,这些投入皆化为泡影。
更雪上加霜的是,新获经销权的永盛商行等势力,
借着星火阁的货源极力挤压他们的生存空间。
往日结怨的各方也纷纷落井下石——
供货商催款,买家毁约,官府查账,甚至暗中截杀...
不过月余,玉光轩撤牌离城,万利商行变卖祖产。
唯有宝丰号仍在硬撑,却已是日薄西山。
而此时的小镇议事厅内,七家获得经销权的商行东家正齐聚一堂。
永盛商行的年轻东家举杯道:
“诸位,既蒙文月姑娘给予机会,我等当同心协力。
依在下之见,不妨订立盟约——互通有无,共进退。”
众人纷纷应和。
这些昔日被各大商行压得喘不过气的二流势力,
如今借着星火阁的东风,终于得以扬眉吐气。
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细雪。
文月独立阁楼,望着小镇内外两重天地——
一面是旧日豪门的黯然离场,一面是新贵势力的勃勃雄心。
福伯捧来暖炉,循礼而立:“姑娘,新窑已备妥,明日可开炉。”
文月颔首,任由雪花落在掌心。
这盘棋,她赢得漂亮。
腊月未尽,明珠城外的官道上,
一支插着“永盛”旗号的商队正逶迤前行。
副手对领队低语:“听说明珠城出大事了,
宝丰号、玉光轩那几家百年字号,联手围剿一个新兴的星火小镇,结果您猜怎么着?
不到半年,自己全折进去了!”
领队下意识看向满载瓷器、璃玉的货车——
这些正是来自星火小镇的紧俏货,不由得咋舌道:
“这星火小镇……底蕴深得很,货物独特不说,背后站的可是镇妖军。
宝丰号他们,这次是踢到铁板了。”
远隔山海,鸡鸣城,城主府。
“...那明珠城的事诸位都听说了吧。”
百里雄压低声音,“四大巨头,百年基业,说倒就倒。
今后与启明镇往来,切记要守他们的规矩。”
这些传闻在灵犀网上偶有泛起,却如落叶飘入江河,
转瞬便被各大门派招收弟子、秘境现世的消息淹没。
唯有那些与星火阁有生意往来的商号,才真正掂量出其中分量。
江南绸缎总会,沈金万对几位长老正色道:
“传令各分号,与星火小镇往来务必诚信守约。
这等对手,只可为友,不可为敌。”
相似的对话,同时在各地商帮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