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稀释的墨汁从百叶窗缝里一点点渗进来。临时落脚点的空气凝滞带着铁锈和旧纸张混合的呛人味道。陆小凡汗湿的脸被终端屏幕蓝光映得发青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断杖的橡胶套。
沈心怡的加密终端突然震动打破了寂静。她瞥了眼屏幕眉头立刻拧成死结。“赵伟发了紧急请求滨江路商业银行顶楼有分析师坠亡现场数据异常。他特意注明案件手法像极了十二年前那些事。”
陆小凡撑着断杖站起来伤腿吃重时忍不住抽了口冷气。他知道赵伟正在全城搜捕他们,但现在这消息像鱼饵一样诱人。沈心怡一把按住他手腕,“你疯了这明显是陷阱。”
“不去看看怎么知道是不是我哥那事的延续。”陆小凡声音哑得厉害眼神却亮得吓人。沈心怡沉默片刻终是败给他眼底的执拗。
商业银行大楼在暮色中矗立像座玻璃墓碑。陆小凡拄着断杖走近时,警戒线外的制服警察眼神都带着审视。大理石地面映出他一瘸一拐的影子,断杖敲击声闷得像敲丧钟。
顶楼风大得能把人吹透。陈宇摔落的地方用白粉笔勾勒出扭曲的人形散落的财务报表被风刮得四处飘散。赵伟背手站在露台边缘,西装革履与现场格格不入。
“监控显示他自己翻过栏杆,但智能花盆记录了异常数据流。”赵伟转头看向陆小凡,语气公事公办却藏不住探究。“死者终端加密文件昨晚被访问过,手法很老练。”
沈心怡已经蹲在花盆旁,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舞。数据包结构故意留破绽,校验位有0.3秒延迟偏移。她突然噤声,这模式在张教授旧论文里见过。
陆小凡拄着拐杖往栏杆边走。水泥地上深色污渍还没干透,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他喉咙突然发紧,十二年前雨夜,兄长摔下楼时,空气里也弥漫着这种味道。
栏杆上几道新鲜划痕在暮光中泛着冷光。陆小凡呼吸渐渐急促,视野开始模糊。那些抓痕形状和他记忆里兄长办公室门上的痕迹重叠在一起。
“看出什么了?”赵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陆小凡猛地回头,眼前闪过沾满泥水的警徽幻影。消毒水味浓得刺鼻他几乎能尝到那年雨水的铁锈味。
沈心怡突然起身,把终端屏幕怼到赵伟面前。“这不是自杀,数据流里嵌了触发式指令。”她声音锐利得像刀,“连校验位偏移都和衔尾蛇事件完全相同。”
陆小凡耳朵里嗡鸣所有声音都隔了层水。他看见赵伟嘴唇在动,看见沈心怡跑过来,但整个世界慢得凝固。栏杆划痕扭曲变形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
“小凡!”沈心怡抓住他胳膊,冰凉的触感却烫得他浑身一颤。陆小凡猛地挥开她,断杖哐当砸在地上。整个人踉跄后退,脊背重重撞上玻璃幕墙。
“别碰我。”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赵伟一步跨近,黑影笼罩下来。“陆小凡,你这状态不对头啊?”质问像鞭子抽在神经上。
陆小凡蜷起身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脑仁刺痛,十二年前的记忆碎片疯狂翻涌。视野边缘有东西闪烁,沈心怡外套擦过露台死角时,亮片泛起荧光。
沈心怡挡在他和赵伟中间,后背绷成一张弓。“他必须立刻离开。”声音不大却寸土不让。赵伟脸色铁青目光在两人间逡巡,最终咬牙让步。
“法医组还要做微量物证提取,你们先走。”赵伟甩下这句话转身走向警戒线。沈心怡半扶半抱把陆小凡拽进电梯,他全身重量都压在她瘦削的肩膀上。
电梯镜面映出陆小凡惨白的脸,瞳孔涣散得像被抽走魂魄。金属厢体下降的失重感让他反胃,恍惚间又回到那个永远下雨的夜晚。“是冲我来的。”他喃喃出声,声音碎的不成调。
出租车在雨幕中穿行,车窗外的霓虹像融化的糖果。陆小凡把头抵在冰凉玻璃上,闭眼还能看见露台角落那个笑脸符号。黑暗中咧着嘴无声大笑,太阳穴突突地跳。
沈心怡报完地址后沉默地看着前方。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打节奏紊乱。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瞥了他们一眼明显顿了下。车厢里廉价香水和汗味闷得人喘不过气。
陆小凡试着深呼吸却吸进满肺浊气。兄长最后那通电话里的杂音又在耳边响起来。雨声敲打玻璃和现在车外的霓虹雨幕重叠。他哥说,小凡别相信任何人然后电话就断了。
沈心怡突然伸手覆在他手背上。掌心薄汗带着真实温度。他猛地睁眼撞进她担忧的视线里。“我没事。”谎话说得干巴巴。她没拆穿只是收紧了手指。
车停在老城区一栋公寓楼前墙皮剥落得厉害。沈心怡扶着他往楼道里走,“监察组暂时搜不到这儿。”楼梯间声控灯坏了,跺脚也不亮,黑暗里弥漫着霉味和猫尿骚气。
三楼走廊尽头门锁锈得厉害。沈心怡掏钥匙时,陆小凡靠在墙上喘气,腿疼得冷汗直流。进门后她先检查所有窗户窗帘拉得严实,只有厨房水龙头滴答作响。
陆小凡瘫在沙发上,断杖倒在地上也懒得捡。天花板水渍形状像他哥警徽上的麦穗。沈心怡递来玻璃杯边缘有道裂纹。他接过来时手指发抖水洒出几滴。
“对不起。”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沈心怡蹲下来仰头看他,眼睛在昏暗里亮得惊人。“你刚才说他们用同样方式。”语气平静像讨论天气。
陆小凡握紧杯子裂纹硌着手掌。“嗯,数据流嵌套手法和当年一模一样。连笑脸符号位置都差不多在视线死角。”沈心怡调出终端照片,放大露台角落的荧光笑脸。
“看这里,笔画末尾有个不自然的弯折。”她指着屏幕说,“这和导师论文里提到的变体符号很像。”陆小凡凑近时闻到她头发上淡淡机油味。突然想起第一次在警局见面她也这样专注。
“我哥的事...其实我没细说过。”声音飘忽得像羽毛。沈心怡收起终端安静地等。窗外雨声更大像无数手指抓挠玻璃。“他死的时候也是从高楼摔下来的,办公室在二十三楼。”
“那天雨大得吓人,监控全坏了。现场也有个笑脸符号画在碎掉的电脑屏幕上。”沈心怡伸手覆在他膝盖上隔着布料能感到掌心温度。“腿伤是不是又严重了?”问得随意,但眼神却藏不住忧心。
陆小凡扯出个笑说死不了就是疼得厉害。“你得去看医生。”她语气强硬起来。“现在出去等于自投罗网,赵伟肯定布了眼线。”陆小凡摇头断杖硌在沙发缝里。
“那总不能看着你伤口感染吧。”沈心怡站起来,在狭窄客厅踱步地板吱呀作响。她突然停步说,“我去找林溪藏的应急药品。”陆小凡想起那个神出鬼没的黑客盟友。
“太危险了。”他试图起身又被腿痛逼回沙发。沈心怡已经拿起外套,“你待在这儿锁好门。我半小时内回来。”开门时走廊风灌进来,吹散屋里闷热。
门关上后陆小凡独自面对满室寂静。雨声像永无止境的催眠曲。他摸索着捡起断杖撑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街道空无一人,积水反射着路灯幽光。
那个笑脸符号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十二年前他哥死后被警方定性为自杀。但办公室门上抓痕和加密文件都指向阴谋。沈心怡的导师张教授居然也涉及其中。
腿伤突然剧痛,他差点跪倒。及时扶住窗框,玻璃映出他扭曲苍白的脸。兄长最后看他的眼神即温柔又绝望。外面传来脚步声,他猛地放下窗帘手握紧断杖。
脚步声经过门口渐渐远去,只是楼里邻居。他松口气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沈心怡回来得比预计快,拎着个急救包,头发被雨淋湿贴在额头上。
“找到抗生素和绷带还有止痛药。”她蹲下来卷他裤腿动作轻柔但碰到伤口时他还是疼得嘶声。“伤口红肿,明显感染了。”她清理时眉头皱得死紧。
陆小凡看着她专注侧脸突然问出口,“你信我吗?”沈心怡手上没停,“废话,不然我在这儿干什么。”“我是说关于我哥的事。”他声音低下来。“还有ptSd,我确实有问题。”
这词说出口像卸下重担。沈心怡抬头看他一眼眼神平静。“早猜到了,从你第一次看见高楼反应就不对劲。”她咬开抗生素包装动作利落像受过训练。
棉签蘸消毒水擦过伤口时,刺痛让他清醒。包扎时她手指灵活,陆小凡想起资料里她父亲是军医。“好了,暂时控制住感染了,但明天必须换药。”她系好绷带抬头看他。
终端突然响起提示音,两人同时绷紧身体。沈心怡查看后脸色变了。“赵伟发来消息说陈宇智能终端里发现了新东西,和十二年前案子关联更直接。”
陆小凡抓过断杖站起来,腿还在疼但顾不上。“什么关联?”声音急得发颤。沈心怡把屏幕转向他,上面是解码信息,只有一个词重复三遍:夜枭。
他哥当年的代号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陆小凡觉得全身血液都凉了。“他们果然在针对我。”声音哑得厉害。沈心怡关掉终端,“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静。”
雨还在下,敲打窗户时像倒计时。陆小凡看着窗外模糊城市轮廓想起兄长说过的话。当黑暗降临时,要么被吞噬要么成为光。他现在站在深渊边缘往下看。
沈心怡收拾好急救包,“先休息吧,明天再想办法。沙发让给你,我守夜。”语气不容置疑。陆小凡想反对但腿疼得站不住只好妥协,躺下时闻到沙发霉味。
天花板那块水渍在黑暗里,轮廓模糊像张扭曲的脸。他闭眼却睡不着,耳边回荡着露台风声和遥远雨声。沈心怡坐在门边椅子上,终端屏幕光映着她侧脸。
安静时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但眼神坚毅让人安心。陆小凡突然觉得如果必须和谁并肩作战,她是最佳人选。腿伤疼痛一阵阵袭来,像是提醒他还活着。
他试着翻身避开痛处,沙发弹簧吱呀作响。“睡不着?”沈心怡轻声问。“嗯,脑子里太乱。”他老实承认。“那就聊点什么分散注意力。”声音在雨声里显得柔和。
陆小凡想起第一次在警局实验室她对着数据皱眉的样子。那时候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步。“我哥以前常说我太容易相信人。”他望着黑暗说,“现在看,他说得对。”
沈心怡轻轻笑了声,“但你没信错我。”语气笃定让他心头微暖。终端又亮了下,她查看后,“林溪有消息了。信号微弱但确认还活着。”陆小凡松口气。“他说什么了?”
“警告我们别去邻市港口。”沈心怡盯着屏幕,“那边陷阱比预想的还多。但没解释笑脸符号为什么出现在张教授实验室。”陆小凡想起彩信附言玩得开心?
“像猫捉老鼠的游戏,他们是被追着跑的老鼠。得想办法扭转局面。”他喃喃自语。沈心怡说先养好伤再说其他。雨声渐渐小下去窗外透进朦胧曙光。
陆小凡在疲惫中沉沉睡去,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那个笑脸符号。终端屏幕暗下去前最后闪过高远档案里年轻时的证件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