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地那件事的阴影还没散干净,小芳的哭声还在耳朵边打转,日子就像被推着走一样,眨眼就到了八月中。离开学只剩下最后十几天了,山洞里的气氛也跟着紧张起来。我天天检查那套新衣服新鞋子,生怕被虫子蛀了或者返潮发霉;走读要带的干粮饼子,也反复试验,想做得更耐放、更顶饿一点。心里那根弦,越绷越紧。
就在这当口,另一件怪事,像块石头,又砸进了我心里本来就不平静的水潭里。
这事儿,跟幺叔唐小龙有关。
幺叔自从上次出卖我们之后,见到我们就跟见了鬼似的,能躲就躲,躲不开就装瞎子,那怂样,看着又解气又好笑。可最近,我发现他有点不对劲。不是那种心虚的躲闪,而是……鬼鬼祟祟的。
他好像特别闲。寨子里能干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地里的活也不多,他整天游手好闲,东逛逛西晃晃。但奇怪的是,他总爱往寨子南边那个叫“狗咬寨”的方向溜达。狗咬寨离我们大平寨不算远,翻过两个小山头就到,但那边比我们寨子还穷还偏,平时没啥事,很少有人往那儿跑。
一开始我没在意,以为他就是闲得发慌,到处瞎转。可连着好几天,我都看见他吃过午饭,就揣着个手,晃晃悠悠地往南边那条小路走。那神情,不像闲逛,倒像是……去赴约?眼神里带着点掩饰不住的急切和……兴奋?
我心里起了疑。这个幺叔,难道又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名堂?他是不是又找到了什么能讨好奶奶、或者能坑我们的新把戏?
一种不安的感觉揪住了我的心。不行,我得弄清楚!不能再像上次那样,等麻烦找上门了才后悔!
于是,有一天下午,我安顿好小九和小娴,让他们在洞里别出去,自己悄悄溜下了山。我没走大路,而是钻进了寨子南边那片杂木林,借着树木的掩护,远远地跟在幺叔后面。
幺叔果然又往狗咬寨的方向去了。他走得不快,边走边东张西望,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我猫着腰,屏住呼吸,利用草丛和树干隐藏自己,心跳得“咚咚”响,既紧张又有点害怕。
翻过第一个山头,快到狗咬寨寨子边的时候,幺叔没有直接进寨子,而是拐上了寨子旁边一个长满灌木的小山坡。他在山坡半腰一块比较平坦的空地上停了下来,又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然后……他竟然用手捂着嘴,学着鸟叫了起来!
“布谷——布谷——布谷——”
那声音学得还挺像,在寂静的山坡上显得格外清晰。我躲在坡下一丛茂密的蕨菜后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这是干啥?发暗号?
果然,没过一会儿,狗咬寨寨子边上,一栋比较偏僻的吊脚楼后面,闪出来一个人影!也是个年轻人,看身形是个姑娘,穿着件挺扎眼的花衬衫,在灰扑扑的寨子背景里格外显眼。她也东张西望了一下,然后快步朝着幺叔所在的小山坡跑来。
幺叔一看见那花衬衫姑娘,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两人一碰面,话都没说几句,就急不可耐地手拉着手,钻进了山坡另一边更茂密的小树林里,眨眼就看不见人影了,只留下树林微微晃动的枝叶。
我蹲在蕨菜丛后面,整个人都僵住了!脑子里“嗡”的一声,比上次在玉米地里看到五姑时还要震惊!天菩萨啊…唐家祖坟是不是冒黑烟了,妈呀!我的眼睛脏了…我心里也脏了,
幺叔唐小龙!他……他居然也在偷偷摸摸地搞这种事!而且,还是在跟狗咬寨的姑娘!怪不得他死活不肯跟其他人一起去广东打工!原来是舍不得这里的相好!
天啊!这唐家是怎么了?五姑那样,幺叔也这样!他们一个个的,怎么都……都这么不知廉耻?!还没明媒正娶,就敢在野地里偷偷摸摸约会!这要是传出去,唐家的脸可真要丢尽了!奶奶要是知道了,非得气炸了肺不可!
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啥滋味。有震惊,有厌恶,有对幺叔这种行为的鄙视,但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
五姑的秘密像块烧红的炭,还没凉透,幺叔的秘密又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这两个秘密,随便哪一个漏出去,都足以在寨子里掀起滔天巨浪!尤其是奶奶那个火爆脾气,要是知道她一双儿女都在背后干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她会不会直接气疯掉?会不会把怒火加倍地发泄到我们这些“不听话”的孙子孙女身上?
这个家,这个寨子,表面看着死气沉沉,底下竟然藏着这么多污糟烂臭、见不得光的事!它就像一个快要烂透了的南瓜,外面看着还有个形,里面早就爬满了蛆!
我蹲在原地,腿都麻了,才浑浑噩噩地站起来,像丢了魂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幺叔学布谷鸟叫的样子,和那个花衬衫姑娘钻进小树林的背影。
回到山洞,小九和小娴看我脸色不对,紧张地问:“姐,你又咋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看着他们天真又担忧的脸,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幺叔的事,比五姑的事更让我难以启齿。这种肮脏事,我怎么跟他们说?怎么能污染了他们干净的耳朵?
我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摇头:“没……没事……就是……就是下山走累了。”
晚上,我躺在草铺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五姑的秘密,幺叔的秘密,像两条毒蛇,缠在我的心上,越勒越紧。我知道这两个秘密,就像怀里揣着两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不说出去,憋得难受,提心吊胆;说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天知道会引发怎样的风暴。
而且,知道了这些秘密,我再看幺叔那副见到我们就躲闪的怂样,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以前只觉得他是心虚,是出卖我们后的愧疚。现在才明白,他躲着我们,恐怕更多是怕我们察觉到他自己的丑事!他那种心虚里面,掺杂了更多见不得人的东西!
这个寨子,真是没法待了!大人不像大人,亲人不像亲人!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底下藏着算计、欲望和肮脏。
这种令人窒息的感觉,比奶奶明着打骂更让人害怕。它像一张无形的、沾满污秽的网,把你罩在里面,让你喘不过气。
我看着洞外漆黑的夜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离开!必须离开!读书,是唯一能挣脱这张网的路!
开学!快点开学吧!我要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我要走到一个能喘口气的地方去!
奶奶,五姑,幺叔……你们就在这潭污泥里继续搅和吧!妈呀太羞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