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突如其来的、乱糟糟的锣鼓声和喧哗声,像一把火,把死气沉沉的大平寨子给点着了!我们仨趴在洞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使劲往下看,可除了黑压压一片晃动的人影和隐约传来的吵嚷,啥也看不清。
“姐,到底咋了啊?”小娴吓得声音都带了哭腔,小手死死抓着我的胳膊。
小九也紧张地咽着唾沫:“是不是……是不是谁家死人了?敲锣打鼓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小九这话,像根针扎进了我最怕的地方。在这种时候,这种动静,八成不是好事!
我们竖着耳朵,拼命想听清风里送来的只言片语。那喧闹声越来越大,好像全寨子的人都涌到了寨子中间那块空坝上。隐隐约约,似乎听到有女人尖利的哭嚎声,还有男人粗声粗气的吆喝,乱得像一锅滚开的粥。
过了没多久,寨子里那只大喇叭突然“刺啦”一声响了,把我们都吓了一跳。村支书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不再是平时那种严肃的腔调,而是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惊慌和焦急,甚至有点变调:
“喂!喂!全体社员注意!全体社员注意!出大事了!唐……唐守礼……人……人没了!刚刚发现的!大家……大家千万别慌!都待在自己家里!不准乱跑!不准聚集!大队已经派人往乡里报告了!重复一遍,不准乱跑!等上级指示!”
唐守礼?那不是寨子东头那个老光棍吗?年纪不大,才四十出头,平时身体好像还行,咋说没就没了?
喇叭里的消息,像一颗炸雷,在我们耳边爆开!虽然死的不是奶奶家的人,但这个消息本身,就足够吓人了!在这个“非典”闹得人心惶惶的节骨眼上,寨子里突然死了人,这意味着什么?
寨子彻底炸锅了!
喇叭里村支书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别慌”、“别乱跑”,可下面的喧闹声非但没停,反而更响了!哭喊声、惊叫声、争吵声混成一片,中间还夹杂着孩子被吓哭的声音。我们甚至能看到,有些人像没头苍蝇一样从空坝往外跑,又被别人喊住,场面乱得一塌糊涂。
“死……死人了……真是死人了……”小娴吓得浑身发抖,小脸惨白。
小九也懵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困难了。唐守礼是怎么死的?是普通生病?还是……真的跟“那个病”有关?如果真是“那个病”,那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会是谁?寨子里的人会怎么想?
几乎不用猜,我就知道答案。果然,没过多久,山下混乱的声浪中,就开始夹杂着一些特别刺耳、特别恶毒的叫喊,顺着山风,清晰地飘了上来:
“是瘟病!肯定是瘟病找上门了!”
“天杀的!是哪个天杀的把瘟神引到寨子里来的?!”
“还能有谁?!肯定是鹰嘴崖那三个灾星!自从他们躲到崖上,寨子里就没安生过!”
“唐守礼家离鹰嘴崖最近!肯定是被他们传上的!”
“扫把星!祸害!他们是想让全寨子的人都死绝啊!”
这些恶毒的诅咒,像淬了毒的箭,一支支射向我们。虽然早就猜到会这样,但亲耳听到寨子里的人用这样仇恨的语气喊出这些话,我还是觉得浑身发冷,像掉进了冰窟窿。
奶奶一家呢?他们肯定也在那些人里面!我几乎能想象出奶奶邱桂英此刻的嘴脸,她一定会趁机跳得最高,喊得最响,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我们头上!说不定,这场混乱,就是她期待已久的、彻底除掉我们的机会!
寨子里的混乱还在持续。锣鼓声停了,但哭喊声、叫骂声一直没断。有人好像在大声争执要不要把唐守礼的尸体立刻埋掉,有人喊着要烧石灰消毒,还有人吵着要去找“祸根”算账……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像一群濒临疯狂的野兽在咆哮。
天,阴沉得可怕,乌云低得好像要压到山头上。山风卷着寨子里飘上来的恐慌和仇恨,吹进山洞,带来一股令人作呕的寒意。
我们仨瘫坐在洞口,谁也没说话。小娴靠在我怀里,小声地啜泣着,身子一抖一抖。小九眼睛通红,拳头攥得死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
完了。这下全完了。唐守礼的死,像一道催命符,把寨子里积累的所有对“非典”的恐惧,和对我们姐弟仨的厌恶,彻底点燃了!现在,在寨民眼里,我们不再是“不孝的孙子孙女”,而是带来死亡和瘟疫的“灾星”!奶奶他们再对我们做什么,恐怕真的会变成“为民除害”了!
洞口,大黄和大黑不安地来回走动着,耳朵竖得笔直,对着山下混乱的方向,发出低沉而焦躁的“呜呜”声。连它们都感觉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浓重的恶意和危险。
山雨,终于以最猛烈、最残酷的方式,降临了。而我们这三个被困在孤崖上的孩子,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随时可能被吞噬得连渣都不剩。
冉老师送来的那点温暖和课本,此刻显得那么遥远,那么无力。在死亡的恐惧和集体的疯狂面前,一点点善意的微光,还能照亮我们活下去的路吗?
我看着洞外黑沉沉的天空和山下那片如同地狱般喧闹的寨子,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绝望。这一次,奶奶他们,还会只是站在后面煽风点火吗?还是说,那黑压压涌向寨子中心的人群里,已经有人,正把凶狠的目光,投向我们这片孤零零的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