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渐息,数日转瞬而过。
储秀宫西偏殿内,却是一派与往日悠闲药香格格不入的景象。
这日晌午刚过,德妃宫中的掌事太监便领着几个小太监,抬着沉甸甸的几大摞线装簿册和卷宗,恭敬却又不由分说地送入了西偏殿的书房。
不过片刻功夫,那张花梨木雕花书案便被堆积如山的账册卷宗彻底占领,甚至旁边的机凳上也摞起了半人高,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和墨汁特有的味道。
苏晚棠午憩方醒,揉着惺忪睡眼踏入书房,迎面便被这“书山册海”的壮观景象惊得倒退半步,瞬间睡意全无。
她瞪着眼前几乎要碰到房梁的册子堆,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额角突突直跳。
“贵人,”茯苓小心翼翼地翻开最上面一本厚如砖头的蓝皮册子,里面是密密麻麻、排列紧促的蝇头小楷和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这是内务府造办处送来的,近三个月的宫内收支总账,需……需核对用印。”
她又指了指另一摞:“这是各宫各院份例发放的细录,包括月例银子、绸缎布匹、炭火柴薪、时新瓜果等,需核查有无错漏克扣。”
白芷则捧起一叠散页:“贵人,还有这些,是尚膳监、茶房、库房等各处的采买物料清单及入库记录,等着您过目。哦对了,还有这些,”
她费力地从最底下抽出一本更厚的册子,“是宫中所有宫女太监的名册及今年的调派、赏罚记录……”
苏晚棠随手拿起那本所谓的“收支总账”,沉甸甸的触感让她手腕一沉。
翻开泛黄的纸页,那一个个工整却极小无比的墨字,还有那些冗长繁复的条目名称(如“广储司银库支取永乐坊李记绸缎庄苏杭软缎十匹纹银一百二十两”、“营造司采办南海贡品珊瑚树一株价银八百两”),以及密密麻麻的算盘数字,在她眼前疯狂跳动、旋转,仿佛化作了一群群正在游动的黑色小蝌蚪,看得她头晕目眩,太阳穴隐隐作痛。
“呜……” 苏晚棠发出一声痛苦哀婉的呻吟,再也维持不住贵人的仪态,毫无形象地向前一扑,将整个上半身和脸颊都深深埋进了冰凉而充满纸墨味的账本堆里,声音闷闷地传出,带着浓浓的绝望和抱怨:
“茯苓……白芷……快救救我……这些字……它们一个个都认识我,可我……我实在认不得它们啊!”她哀嚎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这才看了几页?我就觉得眼睛又干又涩,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浆糊,嗡嗡作响!这哪里是账本,这分明是索命的催命符!是镇压孙悟空的五行山!我……我宁愿去御苑亲手翻三亩药田,也不想对着这些玩意儿一个时辰!不!一刻钟都不行!”
白芷看着自家主子这副生无可恋、恨不得以头抢地的模样,挠了挠头,耿直地出主意:“贵人,要不……奴婢帮您看?奴婢虽然认得的字不多,但力气大!可以帮您把这些账本都搬出去晒晒太阳,或者……或者给您举着灯,免得累着您的手?”
茯苓在一旁听得忍俊不禁,连忙用帕子掩了掩嘴角,轻咳一声劝道:“贵人,您就稍稍忍耐些吧。陛下金口玉言,让您协理宫务,学习着打理六宫事宜。这是天大的恩典和信任,您总不能……总躲回小厨房里,终日只与砂锅药罐为伍吧?”
她试图用“皇命”和“恩典”来激励这条快要瘫化的咸鱼。
“与小厨房为伍怎么了?与砂锅药罐为伍又怎么了?”苏晚棠猛地从账本里抬起头,露出一张被纸张压出红印、写满“理直气壮”的俏脸,振振有词地反驳,“炖汤熬膳,那是修身养性,滋养根本!看这些劳什子账本,那是耗神费力,伤眼伤肝,乃是修行之大忌!长此以往,必然气血两亏,未老先衰!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猛地站起身,仿佛找到了绝佳的逃避理由:“定是这几日惊惧交加,又看了这许久小字,耗了心神伤了目力!我得立刻去小厨房炖一锅天麻川芎鱼头汤补补脑子、明明目!不然,明日只怕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更要辜负陛下的期望了!”
说着,她拎起裙摆,就要绕过那“书山册海”,目标明确地朝着小厨房的方向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