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王秀英那被强行压抑的呜咽声,如同秋日寒蝉最后的哀鸣,不甘却又无力。薄根生蹲在一旁,脑袋几乎要埋进膝盖里,那顶洗得发白的旧帽子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微微佝偻的脊背透露出难以言说的沉重。薄斯华和赵杏花更是大气不敢出,僵立在原地,眼神躲闪。
薄斯年胸膛中那翻江倒海的愧疚与怒火,并未因短暂的静默而平息,反而在看清家人各异的神色后,凝聚成一种冰冷的决心。他知道,此刻若不将界限彻底划清,日后类似的逼迫与索取必将无穷无尽。他不能,也绝不允许自己妻儿的生活,再被所谓的“家族责任”裹挟、吞噬。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边疆风沙的凛冽,瞬间驱散了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丝温情脉脉的伪装。他的目光不再看向夏小雨,而是缓缓扫过自己的父母和兄嫂,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军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话,我今天就摆在这里。”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青石板上铿然作响,带着一种下达军令般的断然,“从今往后,我薄斯年每月津贴,直接汇给小雨,由她全权支配。她是我的妻子,是我们这个小家的女主人,钱怎么用,她说了算。”
王秀英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彻底破灭的疯狂和不敢置信,她张着嘴,还想说什么。
薄斯年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目光如炬,直刺过去,语气严厉得近乎冷酷:“妈,爹,还有二哥二嫂,你们听好,也记牢。以后,无论任何理由——是生病、是急用、还是别的什么,都不要再跑到这里来,向小雨开口要一分钱!”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每一个字都深深凿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这个口,今天我就彻底堵死。谁再来,”他的声音陡然又沉了三分,带着一种近乎无情的警告,“就别怪我薄斯年,不讲情面。”
“不讲情面”四个字,如同四记重锤,狠狠砸下。薄斯华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赵杏花脸色煞白。他们从未见过老三如此冷硬的一面,那是一种属于军人、属于男人的绝对护短和不容侵犯。
薄斯年最后将目光投向脸色灰败的父母,给出了一个明确的、也是最后的交代:“大哥治病的钱,你们不用再操心。我会立刻联系我在部队的战友和领导,想办法筹措。就算是我薄斯年去借,去预支,也绝不会再动小雨和薄夏的保命钱。”
说完这番话,他仿佛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周身那股凌厉的气势微微收敛,但眼神中的坚定却未曾动摇分毫。他不再理会身后父母兄嫂是何反应,毅然转过身。
世界仿佛被隔绝在他宽阔的肩背之后。他看向夏小雨,目光里是未散尽的冷冽,却又在触及她平静眼眸的瞬间,渗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愧疚,有决心,也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坦然。
夏小雨依旧抱着薄夏,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风暴中心最平静的风眼。她将薄斯年方才那番掷地有声的话语,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心中并非毫无触动。她看到的是一个男人,在真相面前,最终选择了担当,选择了扞卫自己的小家庭,用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与那个不断索取、充满算计的原生家庭划清了界限。
这不是她要求的,却是她乐见其成的。
薄斯年走到她面前,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外面风大,带孩子进去吧。”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补偿意味。
夏小雨点了点头,没有多言,抱着已经开始打哈欠的薄夏,转身走进了小屋。
薄斯年没有立刻跟进去。他站在院门口,如同最忠诚的哨兵,用身躯挡住了外面所有复杂的视线和可能的风雨。他听着身后母亲终于抑制不住的、带着绝望和怨恨的嚎啕哭声,听着父亲沉重的脚步声和兄嫂低声的劝解拉扯,以及他们最终渐渐远去的声音。
他的眉心拧着,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与家人决裂,绝非他所愿,但当他看清那温情面纱下的剥削本质,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妻儿因此承受了多少不公时,他别无选择。
他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地、毫无保留地偏向了那间亮起昏黄灯火的小屋,偏向了屋里那个坚韧得让他心疼的女子,和那个流淌着他血脉的、懵懂无知的孩子。
界限,已分明。
从今往后,薄斯年和夏小雨,才是一个完整的、独立的家。而他,将是这个家最坚实的顶梁柱,不容任何人再轻易撼动。他失去的,或许是某些形式上的“孝顺”之名,但他守护住的,是作为丈夫和父亲的尊严与责任,是一个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充满希望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