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进来!”
陈成的声音不高,却像扔进死水潭里的巨石,砸得门口那送衬衫的小年轻一哆嗦,也砸得旁边僵立的小李浑身一颤。
门被推开一丝缝隙,一个脸生的年轻科员,惶恐地捧着一件叠得还算整齐、但前襟湿透了大半、还隐隐透着棕褐色茶渍的白衬衫,几乎是小碎步挪了进来。他连头都不敢抬,把衬衫小心翼翼放在陈成办公桌空着的角落,声音蚊子哼哼似的:“陈…陈主任…衣服放…放这儿了……”说完,转身就想溜。这屋子里的低气压,让他感觉再多待一秒就要窒息。
“嗯。”陈成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那小年轻如蒙大赦,嗖一下退出去带上了门。
房间再次密闭。
只剩下三个人:面沉如水的陈成,抖如筛糠的小李,以及那件散发着湿茶味儿、静静躺在办公桌上的“关键道具”——湿衬衫。
哦,还有角落里那台敞着“肚子”、露出黑色方块“病灶”的复印机,指示灯的红光映着小李惨白的脸,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陈成根本没看那件湿衬衫,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钉在小李身上:“继续。”他的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溜子,“把你刚才摸到的,那个不是纸的东西,给我弄出来!小心点,别碰坏了!”
“是…是!陈主任!”小李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豁出去的绝望。他知道自己完了,彻底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听话,或许还能争取个宽大处理?他颤抖着把手重新伸进复印机内部那个狭窄的缝隙,手指因为恐惧而僵硬,几次都差点刮到旁边的电路板。他屏住呼吸,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抠着那强力凝胶的边缘,动作慢得像拆炸弹。
陈成看似在监督小李,实则眼角余光一直没离开桌角那件湿衬衫。那棕褐色的茶渍晕染开的形状,怎么看怎么别扭。茶水泼洒,应该是放射状的不规则痕迹,可这件衬衫前襟湿透的部分下方,靠近第二颗纽扣的位置,却有一块颜色明显更深、形状也更规则的圆形湿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吸饱了水,紧紧贴着下面的布料。
保温杯盖子“意外”松动?泼的是开水?为什么衬衫上留下的是茶渍?开水能瞬间泡出这么浓的茶色?除非……那保温杯里本来装的就不是刚烧开的纯水,而是泡好的浓茶!李魁那老狐狸,连泼水的“道具”都准备得如此“贴心”?
陈成心中冷笑更甚。他不动声色地走近办公桌,像是要去拿纸巾擦手,身体却恰好挡在了小李和衬衫之间。他的手“无意”地掠过衬衫湿透的前襟,指尖精准地按向那颗纽扣旁边颜色异常的圆形湿痕。
硬!冰冷!
隔着湿透的布料,一个指甲盖大小、边缘规则的硬物触感,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指尖。
果然!衬衫里也藏着东西!这不仅仅是一次泼水阻拦,更是一次精密的“信息投递”!对方不仅想阻止诸成拿到“资料”,还想趁诸成脱下湿衣服处理烫伤的机会,在他身上塞一个“耳朵”!
好一招连环计!电子蟑螂远程激活复印机故障引来小李,是试探和转移视线;李魁泼水制造“意外”干扰诸成,同时植入窃听器,是近身监控;而小李这个内鬼,正好成了复印机里那个信号中继器暴露的见证人,甚至可能……是替罪羊!
环环相扣,步步紧逼!
陈成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已掀起惊涛骇浪。对手的谨慎、狠辣和布局能力,远超预期!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像是真的只是擦了下手上的灰,目光重新投向小李:“还没弄出来?动作快点!”
“好…好了!出来了!”小李满头大汗,终于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粘在机器深处的黑色方块撬了下来。他用两根手指捏着那冰冷的小东西,像捏着一块烧红的炭,哆哆嗦嗦地举到陈成面前。
那东西比纽扣大不了多少,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一面是光滑的塑料壳,另一面是裸露的微型接口针脚和一圈用于粘合的强力凝胶残留。它的形态,像极了某种微型无线信号收发模块或者被动式中继器。
就在这时!
“嗡……”
陈成口袋里的加密手机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他迅速掏出,屏幕上只有老马发来的简短加密信息:【蟑螂窝锁定!后勤楼西306机房!有物理隔离网闸!强攻有风险!请求指令!】
后勤楼西306机房!老马找到了电子蟑螂的物理位置!但那里有坚固的物理隔离网闸,意味着无法通过网络远程侵入控制,一旦强攻硬闯,机房内部的人有足够时间销毁证据甚至反咬一口!
时间紧迫!必须双管齐下!这边要稳住阵脚拿到关键物证,那边必须合法合规地突破306!
陈成的大脑飞速运转,一个大胆的反制计划瞬间成型。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机塞回口袋,目光扫过小李手中那个黑色方块,又扫了一眼桌上那件湿衬衫。
“东西放下。”陈成指了指桌面空处,语气不容置疑。小李赶紧把那个烫手的黑色方块轻轻放在桌面上,如同放下了一个定时炸弹。
陈成拿起桌上的固定电话,直接拨通了内线短号。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后勤处设备科吗?我,陈成。”陈成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带着点领导威严又不失沉稳的调调,但仔细听,里面夹杂着一丝刻意压制的焦躁,“我办公室这台高速复印机,刚才又抽风了!小李过来检查说是内部卡了个异物,像是维修遗留的小零件?他不敢做主,你们马上派个懂技术的老师傅过来!带齐工具!彻底给我拆开检查一遍!现在!立刻!马上!”他连珠炮似的下达命令,语气里的不耐烦和“被故障困扰”的烦躁感十足。
挂断电话,陈成又拿起手机,这一次拨的是诸成的号码,而且直接开了免提。
“嘟…嘟…”
等待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小李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听着。
电话接通了。那边传来诸成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痛楚嘶气:“喂…老陈?”声音不大,但通过免提清晰地传了出来。
“诸成!你那烫伤怎么样?医务室怎么说?”陈成语气急切,充满了“关心”。
“嘶…别提了!”诸成的声音立刻“痛苦”地拔高了几度,还伴随着几声倒抽冷气的“嘶哈”声,演技堪称影帝级,“医务室老王说表皮烫伤,面积不小!火辣辣地疼!给抹了厚厚一层烫伤膏,缠上绷带了!衣服也换了件后勤仓库翻出来的旧工装,一股樟脑丸味儿!老王说最好观察半小时,怕起水泡感染!”他把“面积不小”、“火辣辣地疼”、“观察半小时”这几个词咬得格外重,同时背景音里还很配合地传来医务室王医生模糊的叮嘱声:“诸主任,别乱动啊,这药膏得敷够时间……”
好一个“伤势严重”!好一个“需要观察半小时”!这戏接得天衣无缝!
“这么严重?!”陈成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和“担忧”,“那你就老老实实在医务室待着观察!工作的事先放放!对了,那件湿衬衫,我叫人送回来了!”
“送回去了?哦…行吧……”诸成的语气听起来有点“虚弱”和“心不在焉”,似乎疼痛让他无暇他顾,“唉,真是倒了血霉……”
“行了,你安心休息!”陈成“关切”地叮嘱一句,挂了电话。他揉了揉眉心,脸上写满了“手下大将意外受伤影响工作”的疲惫和无奈,对着旁边大气不敢出的小李叹了口气:“唉,这叫什么事儿!机器坏,人还伤了!小李啊,你先在这守着,等后勤的师傅过来。我去趟洗手间。”他指了指桌上那个黑色方块和那件湿衬衫,“这两样东西,都在这儿,你看着点,任何人来了都不许动!明白吗?”
“明…明白!陈主任!”小李忙不迭地点头,感觉自己像个看守火药库的倒霉哨兵。
陈成点点头,脚步略显沉重地走向门口。就在他拉开门,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外的瞬间——
他的指尖,仿佛无意间,带着一种极度精准的力道,轻轻拂过了那件湿衬衫前襟上,那颗浸透了茶水的、冰冷的第二颗纽扣。
动作轻微,如同蜻蜓点水。
门,轻轻合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小李,桌面上那个冰冷的黑色方块,以及那件湿漉漉的、在第二颗纽扣深处,一个微型窃听器的信号灯,因为刚才那“无意”的触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沉寂。
走廊上,陈成的脚步陡然加快,沉稳有力,再无半分疲惫。他一边疾步走向楼梯间,一边对着领口隐藏的麦克风,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冲锋号角般的决绝:
“老马,‘耳朵’已点亮!开始播放‘录音’!盯紧信号!”
“后勤处技术员马上到办公室,给我拖住小李!”
“诸成!别‘哼哼’了!立刻带人!目标后勤楼西306机房!带上合规手续和执法记录仪!”
“跟我去掏了这帮‘电子蟑螂’的老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