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的桑塔纳瘫在路边喘粗气,陈成瘫在驾驶座上喘粗气。
车窗外,刘队那张棱角分明、写满“你小子又捅了天大娄子”的脸,在红蓝爆闪的警灯映衬下,显得格外……亲切。
“老班长……”陈成嗓子眼还在冒烟,“废纸厂里头,至少两辆车,五六条枪,奔着要咱俩的命来的!”
“废话!枪子儿都追你屁股后头啃车牌了你当我瞎?”刘队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眼神却刀子似的扫过陈成死死捂在怀里的防水密封袋,“你俩惹上的到底是哪路神仙?阵仗够大的!”
“神仙?披着人皮的阎罗王还差不多!”诸成瘫在副驾喘匀了气,总算能插上话,“刘队,咱这回捞到真家伙了!能锤死神仙的那种!”他指指陈成怀里的袋子,压低声音,难掩兴奋,“老黄拼死留下来的账本票!”
刘队眉头拧成了疙瘩,多年的刑警本能让他嗅到了远超普通贪腐案件的腥风血雨。他没再多问,大手一挥:“此地不宜久留!带上东西,跟我走!回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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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塔纳被特警的车夹在中间,一路风驰电掣直奔市局。陈成靠在警车后座,车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脑子里却乱成了一锅浆糊。老黄那绝望的呜咽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档案室那冰冷的“维修工”眼神,废纸厂后面紧咬不放的致命光束……
“老黄……八成没了。”陈成声音干涩。
诸成脸上的兴奋褪去,狠狠捶了一下大腿:“妈的!还是晚了一步!吴胖子那王八蛋!肯定是他通风报信!”
陈成没接话,只是把怀里的密封袋捂得更紧了些。指尖传来的硬物触感冰冷而沉重。老黄用命换来的东西,绝不能在自己手上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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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技术科,灯火通明,气氛却凝重得像灌了铅。密封袋被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包被一层层剥离。
几张边缘焦黑卷曲、材质特殊的票据碎片露了出来,上面打印的数字和部分单位名称依稀可辨。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附着在旁边、同样被烧得严重变形卷曲的一小块硬塑料片。
技术科的老张,戴着放大镜眼神像激光扫描仪,屏住呼吸,用镊子极其轻柔地将那块变形的小硬片分离、展平。房间里落针可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张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有了!”老张猛地直起身,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指着那片小硬片,“陈科,你看!这根本不是塑料!”
陈成和诸成赶紧凑过去。
在强光台灯下,那片“塑料”边缘显现出极其细微的金属质地反光。老张用高倍放大镜聚焦在它的表面:“看这里!烧糊了,熏黑了,但核心的印模区域保护层很特殊!这个轮廓……”
只见放大镜下,那变形硬片的中部位置,赫然保留着一个清晰无比、线条繁复的半个印章印痕!虽然只有一半,但那独特的防伪花纹、核心的文字图案结构,清晰得如同斧凿刀刻!
“就是它!老黄说的‘烧不尽’的票!‘烧不尽’的就是这核心的章!”诸成使劲一拍大腿,震得桌子嗡嗡响,“半枚公章,那也是定海神针!比十箩筐废话都顶用!”
陈成死死盯着那半个印章,心脏擂鼓般狂跳。这半枚残缺的印记,此刻在他眼中,比天底下最完美的艺术品还要珍贵!这就是打入敌人心脏的楔子!
“张工,能确定是什么印章吗?”陈成声音发紧。
“特征太明显了!”老张推了推眼镜,斩钉截铁,“这是某种特殊债券或者大宗物资交易专用的加密电子签章模块!具体是哪个单位的,立刻上系统比对!这玩意儿防伪级别顶天了,系统里绝对有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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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技术科众人为这半枚惊雷般的印章激动不已时。
市府大院,某间灯火通明却气氛压抑的办公室。
烟雾缭绕,几乎看不清坐在宽大真皮沙发里的人影。只有烟头燃烧的红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一个拘谨的身影垂手站在巨大的办公桌前,大气不敢出,正是惊魂未定的吴胖子吴新国。他感觉自己像个随时要被扔进碎纸机的过期文件。
“……陈成和诸成,被刘大伟(刘队)亲自接进了市局技术科。”一个低沉的声音从烟雾深处传来,带着山雨欲来的平静,“还带进去了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什么?”
“老板…我…我真不知道具体是啥啊!”吴胖子汗如雨下,肥肉都在哆嗦,声音带着哭腔,“老黄…老黄那老东西临死前肯定留了后手!陈成那小子精得跟鬼一样,肯定是去废纸厂捞着了!我…我该死!我当时就不该多那句嘴……”
“多那句嘴?”烟雾后的声音陡然转冷,像冰锥刮过玻璃,“吴新国,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吴胖子吓得一哆嗦。
“我最讨厌的,就是管不住自己嘴巴的废物!”声音蕴含着雷霆之怒,“恐慌?恐惧?那是无能者的借口!因为你那句‘关心’,让我们不得不提前启动备用预案,让清洁工在不利的地点仓促行动!结果呢?人没清理干净,反而把最大的麻烦送到了警察手里!废物!”
“老板!饶命!饶命啊!”吴胖子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毯上,涕泪横流,“我…我戴罪立功!我…我去市局打听!我去想办法…”
“你?”烟雾后的声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冰冷,“你现在就是个移动的警报器!滚回你的办公室,夹紧尾巴,祈祷技术科那些饭桶比对不出结果,或者……”声音顿了一下,透出森然寒意,“祈祷那个密封袋,还有里面那半块东西,能干干净净地……消失。”
吴胖子瘫在地上,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只剩下绝望的冰冷。他现在连当“过期文件”的资格都没有了,他成了“待清理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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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技术科。
老张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屏幕上的数据库比对进度条如同蜗牛爬山,看得人心焦无比。
“叮!”
一声清脆的系统提示音,如同天籁!
“出来了!比对成功!”老张的声音激动得变了调,一拳捶在桌子上,“看!‘金茂国际商贸有限公司’!特殊备案的唯一加密电子签章!所有涉及这家公司的大宗物资配额审批、特殊债券交易,必须加盖此章才有效!绝对独家,无法仿冒!”
屏幕上,一个完整的、清晰无比的电子印章图案弹出,与陈成他们带回来的那半枚烧焦的碎片边缘,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金茂国际?”陈成和诸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一丝……兴奋。
这家公司名头太响了!响到在这座城市里,几乎成了某种特殊背景和实力的代名词!坊间传闻,它背后的水,深得能淹死龙王!
“查!”陈成斩钉截铁,眼中精光爆射,“立刻查这张票!查这个章盖下去对应的具体批次!查金茂国际近三年所有经手过此类加密签章的业务!特别是涉及后勤大宗采购、能源配额、土地批文的!”
巨大的线索之门,终于被这半枚残章撬开了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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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敌人远比他们想象的更狡猾,反应更快。
第二天上午,陈成和诸成刚走进后勤局那栋压抑的大楼,就觉得气氛不对。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小心翼翼。平日遇见点头哈腰打招呼的同事,今天眼神躲闪,匆匆避开。连走廊尽头办公室老王的咳嗽声,都比往日含蓄了几分。
刚进办公室坐下,内线电话就催命似的响了。
“陈成,诸成,立刻到我办公室来一趟。”顶头上司李副局长(李秃)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听不出半点波澜。
两人对视一眼,心知肚明:来了!
推开李秃办公室的门,一股浓浓的烟味扑面而来。李秃坐在他那张宽大气派的办公桌后面,锃亮的脑门在晨光下有点反光,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
“坐。”李秃指了指沙发。
两人刚坐下。
“上面刚来了通知,”李秃开门见山,拿起一份薄薄的传真纸,语气平淡得像在念报纸,“鉴于前期调查过程中出现的一些…超出后勤局管辖范围的复杂情况,以及涉及暴力犯罪等因素,专案组权限调整。后续所有关于王桂芬同志意外及相关线索的一切调查工作,立即移交市局相关部门统一指挥协调。后勤局内部调查组,暂时终止一切调查活动,原地待命。”
他抬起眼皮,目光扫过陈成和诸成瞬间紧绷的脸:“也就是说,你们俩,包括你们手上所有的工作——特别是昨天发生的那些‘特殊情况’——现在全部封存、上交。明白了?”
明升暗降!釜底抽薪!
这招太狠了!打着“统一协调”、“级别更高”的旗号,直接把他们这两个刚刚抓到关键证据、捅了马蜂窝的人踢出局!美其名曰“待命”,实际就是“雪藏”!“上交”材料?交上去的材料能不能再完整地见到天日,鬼才知道!
“李局,”陈成脸上波澜不惊,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和服从,“我们坚决服从组织决定。不过,‘昨天发生的特殊情况’具体指什么?是指我们遭遇枪击?还是指我们从废纸厂捡了点垃圾回来?”
李秃被噎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了几分:“陈成同志,注意你的措辞!组织决议需要的是无条件执行!不是讨价还价!具体移交事项,市局会派人来对接。你们的任务,就是配合交接,然后,安心等待新的工作安排。”他特意在“安心等待”四个字上加了重音。
“明白,李局,我们一定安心等待,好好休息。”诸成抢着回答,脸上堆满了“感恩戴德”的笑容,心里早就把李秃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走出李秃办公室,两人脸上的“温顺”瞬间消失。
“妈的,卸磨杀驴!不对,磨还没卸呢,就想直接宰驴了!”诸成压低声音骂道,“‘安心等待’?等他们把我们手里的碎章片磨成粉冲马桶吗?”
陈成眼神冰冷,嘴角却勾起一丝冷笑:“上交?封存?想得美!他们越急,越证明我们捅到要害了!金茂国际…这名字一出来,有些人坐不住了。”他快步走向自己办公室,“快,准备‘备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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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
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停在后勤局门口。车上下来两个穿着板正夹克、面无表情的中年男子,径直走向陈成的办公室。
“陈科长,诸科长,我们是市局督察处的,奉命接收关于王桂芬同志案件及昨日废纸厂事件的所有相关物品及调查材料。”为首一人亮出证件,语气公事公办,不容置疑。
办公室里,陈成和诸成早已准备好了一个文件箱。里面是王桂芬案的部分走访记录(无关紧要的)、几份打印的废纸厂周边地图复印件、甚至还有几张技术科出具的、关于桑塔纳尾部弹痕的初步报告(同样经过精心筛选)。
最重要的那个防水密封袋,连同里面那半枚价值连城的印章碎片和票据残骸,赫然也放在箱子最上面!
“所有东西都在这了,包括我们在废纸厂带回来的那个密封袋。”陈成指着箱子,语气坦然,“请两位同志清点签收。”
督察处的中年人目光锐利地扫过密封袋,眼神在那烧焦的印记上停留了片刻,确认无误。他仔细清点了箱内物品,然后拿出接收单:“麻烦陈科长、诸科长签字。”
陈成和诸成爽快地签下大名。
督察处的人拿着箱子,一丝不苟地履行完程序,转身离开。
看着黑色轿车远去,诸成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头儿,你这‘狸猫换太子’玩得够溜啊!那半块‘惊雷’,这会儿怕不是在火锅底料里泡澡呢吧?”
陈成没笑,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辆消失的车尾,眼神锐利如鹰:“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他们拿走的,只是一份钓大鱼的香饵。”
他掏出手机,调出一个从未在通讯录里存过、却早已烂熟于心的加密号码。屏幕上幽幽的光映着他沉静如水的脸。
“饵放了,鱼也快咬钩了。下一步,该换个真正能打虎的猎人了。”陈成的手指悬在那个拨号键上方,只需要轻轻落下,这盘死棋,或许就能撕开一道真正的生机。
办公室安静得能听到心跳。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而一场更隐蔽、更致命的较量,已在无声中悄然升级。谁也不知道,那半枚躺在火锅底料里的印章,会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炸响真正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