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成将一枚纽扣监听器塞进刘鑫奥迪底盘缝隙。
“蟑螂背后有壁虎,壁虎背后有蛇。”陈成盯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信号源。
奥迪车内传出刘鑫油腻的声音:“小秦,你耳环丢哪儿了?……丢得好!”
诸成牙齿咬得咯咯响:“这王八蛋的奥迪,简直是移动腐败陈列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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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半的公司大院,死寂得如同无人区。惨白路灯的光晕勉强刺破厚重的黑暗,像一把把漏勺,筛下些微的光斑,无力地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勾勒出停车场里那些钢铁怪兽模糊狰狞的轮廓。寒风卷地而起,吹动几张废报纸幽灵般贴着地面翻滚,发出“沙啦啦”的瘆人声响。
诸成只觉得后背的冷汗还没干透,又被这穿堂冷风吹得透心凉,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跟在陈成身后,如同影子一般,脚步踩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两人的影子在惨淡的光线下被拉扯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如同潜伏在黑暗边缘的鬼魅。
陈成的目标异常明确。
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穿透昏沉夜色,死死锁住了停车场深处一个霸道占据了两条车位的巨大黑影——刘鑫那辆最新款的奥迪A8L。漆黑锃亮的车身在路灯下反射着冷硬、拒人千里之外的幽光,庞大的车身自带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像一头蛰伏在巢穴中的钢铁巨兽,无声地宣示着主人的权势与不容侵犯。
如同最老练的猎人接近危险的猛兽巢穴,陈成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却将每一步都计算到了极致。他完全没有靠近那象征地位的车门,更没有试图去窥探那深色隐私玻璃掩盖下的车厢。他只是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被风吹得偏了方向,借着几辆低矮小车的掩护,像一道无声流动的阴影,悄然滑向奥迪那庞大身躯的另一侧——紧邻着冰冷水泥路沿、车辆底盘最低矮、也最不易被察觉的角落。
冰凉坚硬的水泥路沿棱角,硌着他的膝盖。陈成毫不在意,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蛇,极其柔软地伏低、再伏低,几乎贴在了冰冷粗糙的路沿和同样冰冷光滑的车底金属板上。他屏住呼吸,整个停车场死寂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远处路灯变压器微弱的“嗡嗡”电流声和自己胸腔里那颗快要撞破肋骨的心脏在擂鼓。
黑暗中,他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机械臂,稳定而迅捷地探入口袋,再抽出时,指间已然拈着一枚比小指甲盖大不了多少、颜色深灰、毫不起眼的金属“纽扣”。那正是他下午在电子城角落小店,用几张皱巴巴的现金换来的“小玩意儿”。
时机只有电光石火的一瞬!
他猛地抬手,手臂划出一道短促而精准的弧线,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那枚冰冷的“纽扣”被他用尽指力,如同甩出的飞镖,“嗒”的一声轻响,精准无比地卡进了奥迪底盘一处焊接缝隙与冷凝管之间的微小夹角里。
完美!隐蔽得如同车底一块天生的油泥!
整个过程从伏低到弹出“纽扣”,不超过三秒!
陈成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那个成功蛰伏的“小东西”,身体借着腰腹的力量猛地弹起,动作流畅得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疾走两步,迅速拉开车距,立刻融入了旁边一辆SUV的阴影里。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心跳节奏甚至都没有明显的起伏。仿佛他只是路过,被风吹迷了眼,蹲下揉了揉。
诸成全程看得心惊肉跳,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看着陈成消失在车底阴影那一刹,掌心全是湿冷的汗水。直到陈成的身影再次在SUV阴影中清晰,他才像濒死的鱼重新入水,猛地喘出一口大气,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彻底浸透,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走!”陈成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寒夜里掠过的风,没有丝毫温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他脚步不停,没有丝毫留恋,径直朝着停车场出口的方向快步走去。
诸成不敢怠慢,立刻跟上。走出几十米,钻进一条远离主路、被浓密冬青树丛半包围着的幽暗小径,陈成才猛地停下脚步。这里远离路灯,浓重的黑暗几乎将他们完全吞没。
他迅速掏出手机。屏幕冷白的光线骤然亮起,映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和那双深不见底、闪烁着寒星般光芒的眼睛。他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击了几下,一个极其简洁、界面冷酷的App被打开。
屏幕中央,一个微小的红色信号点,正以一个稳定的频率,顽强地闪烁着!
成了!
那枚“纽扣”,正牢牢吸附在刘鑫的钢铁座驾上,如同水蛭叮住了猎物!
诸成凑过头,看到屏幕上那个顽强跳动的小红点,一股混杂着紧张、兴奋和一丝恐惧的战栗感瞬间窜遍全身。成了!真的成了!这小玩意儿真的黏上去了!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颤音:“成……成哥,有信号了!这……这能听到啥?”
陈成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手机的扬声孔紧紧贴在自己的耳朵上,眉头微蹙,全神贯注地捕捉着信号另一端的声音。App界面简洁,没有任何花哨的波形图,只有那个小红点持续闪烁,代表连接稳定。
起初,扬声器里只有一片混沌模糊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小的沙砾在金属管道里滚动。那是车辆行驶时底盘传来的细微震动、气流摩擦和发动机怠速运转的混合噪音背景。
诸成的心也跟着那沙沙声提到了半空,紧张得连呼吸都放轻了。就在他以为只会听到一片噪音时——
“嘟…嘟…嘟…”
一阵清晰无比的手机拨号等待音,突兀地刺破了那片混沌的背景噪音!
诸成浑身猛地一激灵,仿佛被微弱的电流击中!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陈成紧贴着手机的侧脸。来了!要来了!
电话接通的声音轻微响起。下一秒,一个油腻得像是刚从猪油桶里捞出来、带着浓重鼻音的中年男人声音,猝不及防地穿透了那层模糊的沙沙背景,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了诸成的耳膜:
“喂?小秦啊……”
小秦?!这个名字如同闪电劈开迷雾!
诸成脑子里“轰”的一声巨响!那个戴着廉价耳环、伪装成清洁工、有着一头大波浪卷发的神秘女人!她的轮廓瞬间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刘鑫那特有的、令人作呕的腔调还在继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狎昵和掌控感,慢悠悠地从手机扬声器里流淌出来:
“……啧,东西送到了?嗯,好,放老地方就行…对对,账本儿的事,放心,老规矩,烧成灰也查不到咱们头上……”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享受某种掌控的快感,语调变得更加粘腻,带着毫不掩饰的调笑,“……嘿嘿,我说小秦,刚才走得那么急?你那对小耳环……啧啧,挺好看的嘛…怎么?丢了一只?在哪儿丢的?楼梯间门口?……哈!丢得好啊!丢得妙!”
刘鑫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得意和一种扭曲的赞赏,仿佛在表扬一件杰作:
“就是要让他们捡到!就是要让他们疑神疑鬼!这帮孙子,以为拿到个破本子就抓住了老子的把柄?做梦!老子让他们捡个芝麻,他们就得捧着当西瓜!搅得他们鸡飞狗跳,自乱阵脚!嘿嘿……一只破耳环,就能钓出一串……呃!”
一声沉闷的酒嗝突兀地打断了他得意洋洋的炫耀。接着是液体倾倒的声音,像是酒瓶被重重地顿在豪华车内置杯架上。
“嗤——”一声尖锐的、带着浓烈嘲讽意味的冷笑响起,刘鑫的声音变得更加放肆和鄙夷:
“就陈成那小子?还有诸成那个愣头青?哼!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仗着上边有老头子撑腰,就敢伸爪子?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老子在这公司摸爬滚打的时候,他们还在穿开裆裤呢!跟我玩?老子玩不死他们!”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充满了狠戾和不容置疑的威胁:
“你听着!这两天给我盯紧了!特别是陈成!这小子鬼心眼多!看看他到底想咬哪一块肉!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告诉我!明白吗?”
短暂的停顿,似乎对方在回应。
“嗯……懂分寸就好……”刘鑫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又带上了那种令人作呕的狎昵,“……放心,你那点事儿……不就是想转个正,再调个舒服点的岗位吗?小事儿!等我把这两只烦人的苍蝇拍死,给你办得妥妥帖帖!保管让你舒舒服服……”
油腻的笑声再次响起,伴随着滋滋的电流杂音,让人联想到毒蛇的嘶鸣。
“对了,那个新来的大学生……叫林薇是吧?啧,盘儿挺亮,条儿也顺……下周那个商务接待,你安排她跟酒……对,多给她倒点……让她‘好好表现表现’……嘿嘿,这种刚从象牙塔出来的嫩雏儿,最容易‘开窍’了……”
污秽不堪的言词如同下水道涌出的污泥,源源不断地从手机里倾泻出来。
“啪嗒!”一声轻微的金属碰撞脆响,清晰地传入监听器。
“唔……这金表不错……”刘鑫的声音带着酒后的含糊和贪婪的咀嚼,“……老张头那儿子……上次办事还算机灵……嗯,这块表你明天替我给他……就说……就说他老子在监控室干得不错……‘线路检修检修’得很及时嘛!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在狭小的车厢空间里回荡,也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监听者紧绷的神经上。
“咔哒。”一声轻响,通话被挂断。
手机扬声器里,只剩下车辆行驶时单调、持续的“沙沙”底噪,如同无数虫蚁在啃噬着寂静的黑暗。
小径里,死一样的沉寂。
只有远处停车场模糊的轮廓,和路灯投下的惨淡光晕。浓重的黑暗包裹着两人,冰冷刺骨的夜风仿佛凝固了。
诸成僵在原地,一动不动。那番污秽不堪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听觉神经上,然后顺着血管蔓延,一直烧到四肢百骸!怒火再也不受控制,如同被压抑到极限的岩浆,轰然冲破理智的火山口!
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火星!牙龈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迸出血腥味!一股无法遏制的力量驱使着他,身体紧绷如满弓的箭矢,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碎石被碾得发出刺耳的呻吟!
“我操他祖宗十八代!!”
一声低沉的、压抑到极致、却蕴含着摧毁一切力量的怒吼,如同受伤的猛兽在喉咙深处咆哮,猛地从他紧咬的齿缝中迸发出来!这声音不大,却带着惊人的穿透力,震得旁边的冬青树叶都簌簌发抖!
他猛地扬起拳头,裹挟着全身的暴怒,就要狠狠砸向旁边冰冷的树干!仿佛那粗糙的树皮就是刘鑫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就在拳头即将触及树皮的刹那——
一只骨节分明、沉稳如铁钳般的手,闪电般伸出,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
力量之大,让暴怒中的诸成身体都为之一顿!
是陈成。
陈成依旧保持着那个倾听的姿势,手机紧紧贴在耳边,甚至连目光都没有从屏幕上移开。屏幕冷白的光线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如同刀削斧凿的雕塑。那光线下,他脸上没有任何诸成此刻的暴怒狂躁,只有一片近乎冷酷的平静。
然而,在这片冰封的平静之下,诸成清晰地感受到那只扣住自己手腕的手,正在难以抑制地、微微地颤抖着!
那细微的、蕴藏着恐怖力量的颤抖,比任何怒吼都更清晰地传递着主人内心汹涌的杀机和滔天怒火!那不是失控的暴怒,而是被强行压缩在极致冰点之下、即将爆发出毁灭性力量的……绝对零度烈焰!
“呼……”陈成长长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似乎将他眼底最后一丝波动也彻底冻结。
他缓缓移开紧贴着耳朵的手机,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缓慢和稳定。
屏幕上,那个代表监听器信号的小红点,依旧在奥迪A8L的位置上,以一个恒定而冷酷的频率,顽强地闪烁着。
陈成的目光,如同两把淬炼了万年寒冰的匕首,死死钉在那个闪烁的红点上。
他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缓,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冻土上,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清晰地穿透了浓重的夜色:
“听见了吗,诸成?”
他顿了顿,嘴唇抿成一条锋利如刀的直线,嘴角甚至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没有丝毫温度、如同地狱裂缝般的冰冷弧度:
“这只刘扒皮的奥迪……哪里是什么‘移动棺材’……”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里,倒映着手机屏幕幽冷的光,仿佛燃烧着来自九幽炼狱的无形业火。
“……这他妈分明就是一座行走的、冒着黑油的、装满了蛆虫的……移动腐败陈列馆!”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钉,狠狠凿进冰冷死寂的空气里。
远处,那辆象征着权势与肮脏的黑色奥迪轮廓,在惨淡路灯下,如同趴伏在黑暗中的巨大魔物,无声地嘲弄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