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似乎比往日暗得更早了一些。
风更冷了,刮在脸上,像是有无数细碎的冰碴子在切割着皮肤。
空气中,除了那熟悉的煤烟味,似乎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
前门大街,依旧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李三爷拉着他那辆擦得锃亮的黄包车,不疾不徐地穿行在人流中。
他看起来和往日没什么不同,依旧是那副被生活压弯了腰的谦卑模样,只是那双本该浑浊的老眼,此刻却异常的明亮,像两盏在黑夜中搜寻猎物的孤灯。
他的车上,没有客人。
车座下,却藏着一个刚刚被人从一个秘密烟馆里拖出来的、吓得大小便失禁的男人。
男人是那里的账房,此刻正被麻绳捆得像个粽子,嘴里塞着一块脏兮兮的抹布。
李三爷拉着车,拐进了一条僻静的死胡同。
他放下车把,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对着车上的男人说道:“你只有一次机会。”
那男人拼命地挣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绝望的悲鸣。
李三爷缓缓转过身,从车座底下抽出一件东西。
那不是刀,也不是棍子,而是一根用来给车轴上油的、细长的铁钎。
铁钎的尖端,在常年的使用中,被磨得锋利无比,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冷的光。
他走到男人面前,蹲下身,将那根冰冷的铁钎,轻轻抵在了男人的膝盖骨上。
“今天凌晨,东单胡同,一辆永久牌自行车,一个穿蓝色中山装的厨子。”李三爷的声音,依旧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谁干的?主使是谁?他们现在在哪儿?”
男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拼命地摇头,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李三爷叹了口气,像是为这个男人的愚蠢感到惋惜。
“看来,你是不想要这次机会了。”
话音未落,他眼神一冷,握着铁钎的手,猛地向下一压!
“噗嗤!”
那根锋利的铁钎,毫不费力地,直接贯穿了男人的膝盖骨。
没有惨叫,因为男人的嘴被死死堵着,只有一声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闷哼。
剧痛让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球暴凸,几乎要从眼眶里挤出来。
李三爷缓缓地,将铁钎拔了出来,带出一股混杂着骨髓的、黏稠的血箭。
他将铁钎上沾染的血污,在那男人华贵的丝绸衣衫上仔仔细细地擦干净,然后,将那冰冷的尖端,对准了他另一条腿的膝盖。
“我再说一遍,也是最后一遍。”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不耐烦,“谁干的?”
那男人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江湖道义,什么对老大的忠诚,他只想活下去,只想让这魔鬼般的痛苦尽快结束。
他拼命地点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求声。
李三爷见状,这才伸手,扯掉了他嘴里的抹布。
“我说!我说!我都说!”男人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声音嘶哑而尖利,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是战狗!是战狗哥的人干的!带头的是刀疤脸,他们早上出去后,就一直没回来!战狗哥现在正在他的老巢,南城的那个废弃酿酒厂里等消息!我什么都说了,求求你,放了我吧!”
李三爷静静地听着,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得到答案后,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只是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块沾满了油污的破布,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然后将那根铁钎,重新插回了车座底下。
他拉起黄包车,转身,就那么不紧不慢地,走出了胡同。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看那个瘫在地上、抱着自己被废掉的腿,在无声中痛苦哀嚎的男人一眼。
对于他来说,这个男人,已经和胡同里的垃圾,再无分别。
走出胡同,李三爷将车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只有孩童巴掌大的竹哨,放在唇边,吹出了一串极其古怪的、模仿着某种鸟叫的调子。
声音短促而急切,在寒风中传出不远。
很快,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推着车子,从他身边经过,看似无意地,与他对视了一眼。
李三爷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懂的唇语,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酿酒厂。”
那小贩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推着车子,继续向前走去,口中那悠长的叫卖声,也丝毫没有改变。
然而,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
这三个字,通过一个又一个最不起眼的、遍布全城的“暗棋”,以一种比电报还要迅捷、还要隐秘的方式,飞速传递开来。
正在街边下棋的老大爷,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对面的棋友便心领神会地起身离开。
正在公共厕所里清掏粪便的工人,对着墙角吐了口痰,隔壁蹲坑的人便匆匆提上裤子。
正在给孩子理发的老师傅,剪刀在空中顿了一下,在旁边排队等待的父亲便抱起孩子,悄然离去。
一张无形的、由无数条看不见的丝线编织而成的大网,在得到了最关键的坐标后,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向着南城那个废弃的酿酒厂,飞快地收拢。
而在蛛网的中心,一只自以为是的、嗜血的“战狗”,对此,还一无所知。
胡同的尽头,李三爷将竹哨重新揣回怀里,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色。
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被泼了一层浓墨,黑得深沉,黑得压抑。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抹近乎残忍的、冰冷的笑意。
他拉起黄包车,对着胡同深处那片愈发浓重的阴影,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嘶哑地低语道:
“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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