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振华的书房,与客厅的奢华不同,透着一股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厚重书卷气。
空气中,弥漫着上好檀木和陈年纸张混合的独特香气。
这里是娄振华的“圣域”,即便是娄夫人,若无要事,也从不踏足。
此刻,这位在商海翻云覆雨了半辈子的男人,却亲自为一位年仅十八岁的少女,沏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明前龙井。
白瓷茶杯中,嫩绿的茶叶上下舒展,豆香清冽。
他将茶杯推到何雨水面前,自己则坐回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后。
他摘下金丝眼镜,用绒布缓缓擦拭着,这个习惯性的动作能帮他更好地思考。
镜片后的目光,不再有任何掩饰,像外科医生在术前审视着即将解剖的肌理。
“何小姐,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娄振华的声音醇厚而沉稳,每一个字都带着试探的重量,
“你让你哥哥娶晓娥,图的是什么?是我娄家这点即将散尽的浮财,还是我背后那些盘根错节、如今却已是烫手山芋的人脉?”
这是一个陷阱,也是终极的试探。
承认任何一样,都会被眼前这只老狐狸拿捏住命脉,沦为棋子。
何雨水没有碰那杯茶。
她只是将目光从那氤氲的茶气上抬起,平静地迎上娄振华的审视。
她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像一口吞噬光线的深井。
“娄先生,你错了。”
她的声音清冷,平淡,却让娄振华擦拭镜片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你的钱,你的人,在我眼里……”她微微停顿,那张绝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悲悯的、冰冷的弧度,“一文不值。”
狂妄!
这是娄振华的第一反应。
他这一生,见过无数枭雄豪杰,却从未见过如此狂妄的后辈。
他戴上眼镜,重新掌握了那份从容,正要开口敲打。
何雨水的声音却再次响起,像一把无形的重锤,一锤接着一锤,砸在他的心上。
“我图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件事——我哥喜欢娄晓娥。她能让他高兴,让他觉得这日子有盼头。仅此而已。”
她的目光,穿透了娄振华,仿佛看到了他身后那片正在风起云涌的时代背景。
“所以,别用你的生意经来算计我哥的婚事。你只要知道,你女儿嫁给他,得到的不是一个避风港。”
何雨水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让空气都为之凝固的霸道,“她得到的,是这片风雨的所有权。”
娄振华的呼吸,第一次,乱了。
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女,而是一个视天地万物为刍狗的、来自远古的魔神。
“至于你担心的那些‘风雨’……”何雨水看穿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更甚,带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讥诮,“娄先生,你要明白。风雨,不是天要下,而是人要它下。如果这风雨,让我哥淋着了,让他不痛快了……”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冰针,扎进娄振华的灵魂深处。
“我不介意,让这天,换个季节。”
石破天惊!
娄振华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脸上血色尽褪!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换个季节?
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何等的无法无天!
荒谬!
疯了!
他看着眼前这张平静到诡异的脸,心中那点因为对方道破天机而产生的震惊,瞬间被一种上位者被冒犯的愤怒和看疯子般的鄙夷所取代。
何雨水看穿了他那点可怜的、凡人的情绪。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像是在惋惜一只蝼蚁无法理解苍穹的浩瀚。
“看来,光说,是没用的。”她轻声道,“得让你亲眼见识一下,你所依仗的‘规矩’,和我手里的‘规矩’,究竟有什么不同。”
话音落下的瞬间。
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
“嗡”的一声,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娄振华的脑腔深处炸开。
紧接着,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他听不见窗外的风声,听不见自己的心跳,甚至连自己因惊骇而粗重的呼吸声,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的耳朵,在这一刻,“死”了。
他惊恐地发现,窗外那棵老槐树上,一片正打着旋儿飘落的黄叶,就那么突兀地、违反了所有物理定律地,凝固在了半空中。
书桌上,那杯龙井茶蒸腾而上的水汽,变成了一缕静止的、琉璃雕塑般的白烟。
空气中漂浮的几粒尘埃,在阳光的照射下,也停下了它们无规则的布朗运动,像被钉在虚空中的钻石。
他自己嘴巴微张,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动,想后退,却发现自己像是被封印在琥珀里的虫子,除了思维还在以千万倍的速度疯狂运转,身体的每一颗粒子,都动弹不得!
他甚至无法眨眼!
极致的、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何雨水站了起来。
她一动,施加在娄振华身上的禁锢便解除了。
不,不是解除。
他像一个提线木偶,身体的控制权被另一股意志接管。
他僵硬地、不受控制地跟在何雨水身后,走出了书房。
客厅里,娄晓娥正捂着嘴,对着窘迫的何雨柱轻笑,那笑容,那弯成月牙的眼眸,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一刻。
何雨柱憨厚的脸上,那尴尬又欢喜的表情,也成了一副永恒的油画。
那位开门的保姆,伸向茶壶的手,悬停在半空,距离壶柄只有不到一寸,她脸上的神情,是即将完成任务的平静。
何雨水领着他,一步步走入院子。
风停了,云止了。
一只正从屋檐下振翅起飞的麻雀,那奋力扇动的翅膀,成了静止的雕塑,悬浮在离地三尺的空中。
娄振华能清晰地看到它每一根羽毛的纹理,甚至能看到它那颗比米粒还小的眼珠里,映出的自己那张惊恐到扭曲的脸。
整个世界,除了他们二人,都变成了一幅巨大的、寂静的、诡异的立体画卷!
娄振华浑身冰冷,牙关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发出“咯咯”的声响。
汗水瞬间浸透了他那身昂贵的丝质长衫,紧紧地贴在后背上,冰冷黏腻。
这不是人间该有的手段!
这是神魔才拥有的伟力!
这是创世与灭世的权柄!
他之前所有的精明、算计、城府、威严,在这一刻,都被碾得粉碎,连一丝灰尘都不剩。
他那颗在商海沉浮一生、自诩坚如磐石的心,彻底崩溃了!
何雨水仿佛只是带着他参观了一场无聊的画展,又领着他,回到了书房。
当两人重新站定的瞬间。
“呼——”
世界,活了过来。
窗外那片凝固的黄叶,继续着它未完的旅程,悠然飘落。
茶杯上的水汽,重新开始蒸腾。
客厅里,传来娄晓娥清脆的、带着娇嗔的笑声,紧接着是何雨柱憨憨的辩解。
麻雀振翅飞走,留下一声清脆的鸣叫。
一切都连接得天衣无缝。
仿佛刚刚那足以颠覆世界观的一幕,只是娄振华一个荒诞的、持续了万年之久的噩梦。
“咣当。”
娄振华手中的金丝眼镜,再也拿不稳,掉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毫无所觉。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少女,那眼神,再无半分审视,只剩下凡人窥见神迹后,最原始、最纯粹的敬畏与恐惧。
何雨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坐回椅子上,用一种淡漠的、仿佛是随口一提的语气,轻飘飘地补上了一句,为这神迹,安上了一个凡人能够理解的“解释”。
“忘了自我介绍。”
“我在一个不对外公开的部门,挂了个客卿的虚名。”
她的指尖在桌上轻轻一点,一枚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记,却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森然与厚重的金属徽章,凭空出现,旋转半圈,又凭空消失。
“他们习惯称呼那个地方,叫‘龙组’。”
龙组!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娄振华最后的迷茫!
他不知道龙组具体是什么,但他知道,能拥有这种神鬼莫测手段的人,绝对是这个国家最顶级的、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定海神针!
他之前还想着用财富和人脉去试探对方……
现在想来,那是何等的可笑!何等的不自量力!
他这是……把一尊真神,请进了家门啊!
“噗通!”
娄振华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膝盖骨重重地砸向地面。
不,没有砸到。
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了他的膝盖,让他无法跪下。
他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下一秒,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站直身体,对着眼前这个神情淡漠的少女,深深地、标准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那姿态,比他当年拜见过的任何一位大人物,都要虔诚,都要恭敬。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与劫后余生的恐惧,而变得嘶哑、颤抖,却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狂热与希望!
“何小姐……不!何……何大师!”
“娄家上下,从今往后,唯您马首是瞻!但凭驱策,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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