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武总,您这办公室的暖气,是不是太热了?
武建军那句话,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带着浓烈的烟火气和不加掩饰的挑衅,狠狠地烫在会议室凝滞的空气里。
“听说,你们要来给我的江钢,换个什么……‘循环系统’?”
他的声音粗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磨出来的,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穿过缭绕的烟雾,死死地锁在林默身上,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副主任老张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他感觉自己不是坐在会议室里,而是被绑在了即将送入高炉的铁轨上。武建军身上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暴戾气场,混合着汗味、烟草味和一股子说不清的铁锈味,形成了一个强大的压力场,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完了。
这是老张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人家把话都挑明了,直接把你在老干部座谈会上说的话扔了出来,这就是摆明了车马,要当面打你的脸,让你下不来台。
怎么办?解释?辩解?说那只是个比喻?
在武建军这种人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只会被认为是软弱和心虚。
老张紧张地看向林默,手心里的汗已经把裤子都濡湿了一小块。他生怕这位年轻的主任一时冲动,跟武建军拍了桌子,那今天他们三个人,恐怕连江钢的大门都走不出去。
然而,林默的反应,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面对武建军那几乎要吃人的目光,林末非但没有动怒,甚至连一丝紧张的情绪都没有流露出来。他没有急于回答那个尖锐的问题,反而像是没听见一样,平静地环视了一圈这间会议室。
这是一间真正的老办公室,墙壁刷着绿色的墙围,上面已经泛黄。窗户是老式的木框窗,窗台上一盆半死不活的吊兰耷拉着叶子。房间不大,却塞了七八个人,再加上武建军带来的那股子热浪,整个空间显得格外拥挤和憋闷。
尤其是暖气。
现在明明是初春,天气已经转暖,但这屋里的老式铸铁暖气片,却开得十足,烫得惊人,让整个房间像个蒸笼。
林默的目光在滚烫的暖气片上停顿了两秒,然后,他抬起手,不紧不慢地松了松自己衬衫最上面的那颗风纪扣,仿佛是真的感觉到了热。
他这个动作很轻微,却像一个休止符,让会议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停顿。
武建军眉头一皱,他预想过林默的各种反应——惊慌失措、义正辞严、或者是打着官腔绕圈子,却唯独没想过,对方会是这样一副云淡风轻、仿佛来此做客的姿态。
就在武建军的不耐烦快要达到顶点时,林默终于开口了。
他没有看武建军,目光反而落在那盆了无生气的吊兰上,语气平和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武总。”
他一开口,老张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您这办公室的暖气,是不是太热了?”
“……”
一瞬间,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
老张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瞪出来,他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默。
完了!这次是真完了!
他脑子里一片轰鸣。这是什么神仙操作?人家在问你改革的大事,你跟人家聊暖气热不热?这不是在当面嘲讽人家“头脑发热”吗?这不是火上浇油,是直接往火药桶里扔火柴啊!
跟在武建军身后的那几个江钢干部,脸上的表情也从看戏的幸灾乐祸,瞬间变成了错愕和愤怒。一个小白脸,跑到江钢的地盘上,居然敢用这种方式拐弯抹角地骂他们武总?
果然,武建军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他将夹在指间的烟狠狠地在烟灰缸里摁灭,那力道,像是要摁碎什么人的骨头。
“小子,”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瞬间将林默笼罩了进去,“你什么意思?”
他往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安坐在椅子上的林默,那股子从炼钢炉前带出来的灼人气息,几乎要扑到林末的脸上。
“你要是嫌热,现在就可以滚出去!”武建军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怒火,“我们江钢几万工人,天天在几百上千度的高炉边上干活,没一个怕热的!就你金贵?”
老张已经吓得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然而,林默依旧坐着,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一下。他抬起头,迎着武建军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脸上居然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甚至可以说是关切的微笑。
他的脑海里,【紫色剧本】的选项,正闪烁着妖异的光芒。这个选项的风险提示是【极度危险:可能引发对方的物理攻击】,但收益却是【直击要害: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
林默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武总,您误会了。我不是怕热。”
他顿了顿,目光从武建军的脸上,慢慢移向那扇紧闭的窗户。
“我只是觉得,这屋子太闷了。人待在又热又闷的地方久了,就容易上火,肝火旺,头昏脑胀。一头昏脑胀,就容易看不清东西,听不进人话,做出些错误的判断。”
他的语速不快,像个经验丰富的老中医,在慢条斯理地分析着病理。
“其实啊,有时候解决问题很简单。”林默的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不需要什么灵丹妙药,只需要把窗户打开,让外面的新鲜空气流进来,把里面的燥热和浊气散出去。”
“通通风,换换气。”
“比什么都强。”
话音落下,武建军那张暴怒的国字脸,僵住了。
他不是傻子。
如果说第一句“暖气太热”他还以为是挑衅,那么林默后面这一番话,已经将这个比喻的内核,血淋淋地剖开,摆在了他的面前。
办公室,就是江钢。
暖气太热,就是江钢内部积弊丛生,虚火太旺。
头昏脑胀,做出错误判断,就是在说他武建军的管理方式出了问题。
而所谓的“开窗通风”,不就是他口中那个该死的“改革”吗?
这个年轻人,从头到尾,没有提一个“改革”的字眼,没有说一句江钢的不是,甚至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在说暖气,说通风。
可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扎在了江钢最要命的穴位上。
他把他武建军精心准备的下马威,他那套“我是主人你是客”的逻辑,用一个轻飘飘的“暖气”话题,给彻底消解了。
甚至,反客为主。
将他武建军,连带着整个江钢,都摆在了一个“病人”的位置上。
而他林默,则是那个前来“诊病”的医生。
一种前所未有的憋屈和惊怒,涌上了武建军的心头。这比跟他拍桌子对骂,还要让他难受一百倍。那感觉,就像是他卯足了全身力气,一拳打出去,结果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不仅没伤到对方,反而差点闪了自己的腰。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原本等着看好戏的江钢干部,此刻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们看着林默,像在看一个怪物。
这……这是省城来的笔杆子?这他妈是玩弄人心的妖孽吧!
副主任老张,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看着僵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的武建军,又看了看那个稳如泰山、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微笑的林默,大脑一片空白。
他几十年的官场生涯,几十年的察言观色,在今天,被彻底颠覆了。
原来……仗还可以这么打?
武建军死死地盯着林默,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粗重的呼吸声,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他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怒火并未消退,反而燃烧得更加旺盛,但在这怒火的深处,却多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疑和凝重。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根本不是他想象中那种可以随意拿捏的“小白脸”。
这是一条毒蛇。一条懂得用最温和的姿态,咬出最致命伤口的毒蛇。
良久,武建军那紧绷的身体,终于缓缓地放松了下来。他重新坐回椅子上,那把可怜的木椅再次发出一声呻吟。
他没有再咆哮,也没有再发怒,只是用一种全新的,审视的,甚至带着几分危险的目光,重新打量着林默。
他从口袋里,又摸出那包皱巴巴的“大前门”,磕出一根,却没有点燃,只是放在指间慢慢地捻动着。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知道,第一回合的交锋,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结束了。
而现在,第二回合,即将开始。
“小子。”
武建军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嘶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他死死盯着林默,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知道,给一个烧得通红的锅炉,突然打开炉门,灌进去一股冷风,会发生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