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大院的青砖墙上新贴了张告示,浆糊还没干透,在晨风中微微颤动。
冷志军站在告示前,手指拂过上面鲜红的公章印迹。
灰狼蹲在他脚边,缺耳朵上的伤疤在阳光下泛着暗红。
关于保护野生东北虎的紧急通知......
刘振钢挤进人群,络腮胡上还沾着早饭的玉米糊:咋说的?真不让打了?
冷志军没吭声,目光落在最后那段加粗的文字上:...严禁任何形式的猎杀行为,违者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这算啥事儿啊!赵三的烟袋锅在告示栏上敲得梆梆响,那畜生要是下山祸害人咋整?
屯子里的人越聚越多,议论声像开了锅的水。
妇女们抱着孩子往后缩,男人们则三五成群地争论着。
胡炮爷拄着铜烟锅挤到最前面,花白胡子气得直翘:
都闭嘴!县里的决定,轮得到你们嚼舌根?
王部长的吉普车就在这时驶进公社大院。
车门一开,先下来的不是王部长,而是个穿中山装、戴金丝眼镜的中年人。
这人皮肤白净,手指修长,一看就是坐办公室的。
这位是省林业厅的周工程师。王部长介绍道,军装上的铜扣闪闪发亮,专门为老虎的事来的。
周工程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同志们,东北虎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根据我们初步判断,出现在老黑沟的是一只成年雄性东北虎,非常珍贵。
他打开公文包,取出几张照片:这是我们在附近设置的红外相机拍到的。
照片上,一只体型硕大的东北虎正低头嗅闻雪地。
金黄的毛皮上布满黑色条纹,在月光下泛着缎子般的光泽。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右前腿上的伤痕——一道斜贯的白色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是它!冷志军脱口而出,我在野猪尸体旁发现的爪印,右前爪确实有旧伤。
周工程师眼睛一亮:冷志军同志?县里特别提到你。希望你能协助我们完成这次保护工作。
会议室里,周工程师铺开一张地形图:我们计划划定这片区域为临时保护区。
他用红笔画了个圈,正好把老黑沟和相邻的两道山梁都圈了进去。
那我们的猎场呢?刘振钢忍不住问,开春的皮子还打不打了?
周工程师的钢笔在桌上轻轻敲击:可以在保护区外围活动,但绝对不能越界。
他忽然转向冷志军,听说你们屯的猎队最有经验,想请你担任巡护队长。
灰狼突然了一声,用脑袋蹭了蹭主人的腿。
冷志军摸了摸老狗的伤爪:具体要做什么?
定期巡逻,防止有人偷猎。周工程师从公文包里取出个崭新的望远镜,配备这个。如果发现老虎踪迹,立即上报。
散会后,王部长把冷志军叫到一边:别有负担,这是政治任务。
他压低声音,那老虎要真下山伤人,该打还得打。不过...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腰间的配枪,得走程序。
回屯的路上,刘振钢一直闷头抽烟,络腮胡被熏得焦黄:这叫什么事儿?咱们倒成了看老虎的?
钢子,冷志军停下脚步,你见过活的老虎吗?
刘振钢一愣:小时候跟我爹见过虎皮...
我见过。冷志军的声音很轻,十年前,在老林子里。那家伙从我跟前走过,看都没看我一眼。
他望向远处的山峦,就像...就像国王巡视自己的领地。
灰狼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情绪,仰头长嚎一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惊飞了一群松鸦。
屯子里,消息已经传开了。
林秀花正在院里晾衣服,看见儿子回来,手里的搪瓷盆掉在地上。
真要护着那吃人的畜生?她的声音发颤,你爹说,他小时候屯里被老虎叼走过孩子...
冷志军把母亲扶进屋:娘,现在不一样了。那老虎有自己的地盘,一般不靠近人。
正说着,院门被轻轻推开。
胡安娜拎着个柳条筐站在门口,辫梢上的红头绳在风中轻轻晃动。
少女今天穿了件靛蓝色的棉袄,衬得小脸格外白皙。
爹让我送些草药来。她把筐子放在门槛边,里面是几个油纸包,说是...给灰狼换药用的。
灰狼摇着尾巴凑过去,老狗似乎很喜欢这个常给自己带骨头的姑娘。
胡安娜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伤口的愈合情况不错,粉红色的新肉已经长出来了。
听说...她的声音轻得像片雪花,你要去巡山?
冷志军点点头,从怀里掏出周工程师给的望远镜。
黄铜镜身在阳光下闪着温暖的光泽,镜片上还刻着细密的刻度。
第二天清晨,巡护队正式出发。
除了冷志军和刘振钢,还有赵三和两个林场的老猎手。
每个人都配了铜哨和信号枪,周工程师还特意给了冷志军一台军用对讲机——这稀罕玩意儿据说能通十几里。
灰狼的状态好多了,虽然跑起来还有点跛,但精神头十足。
老狗脖子上系着红布项圈,那是胡安娜连夜赶制的,说是能辟邪。
他们沿着保护区边界巡逻,每隔百米就系一条红布条做标记。
中午休息时,冷志军掏出母亲烙的玉米饼,夹着咸菜疙瘩吃得津津有味。
军子!刘振钢突然压低声音,指着远处的山梁,
一道金黄色的身影正沿着山脊行走,在雪地的映衬下格外醒目。
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感受到那庞大的体型和威严的气势。
冷志军举起望远镜。
镜头里,那只东北虎突然停下脚步,转头望向这边。
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像两团燃烧的火,右前腿的疤痕清晰可见。
它嗅了嗅空气,然后...竟然点了点头,像是某种古老的致意。
灰狼没有吠叫,而是趴在地上,发出低沉的呜咽。这是老狗表示臣服的方式。
它在标记领地。冷志军放下望远镜,没有进攻的意思。
回屯汇报时,周工程师兴奋地记录着每一个细节:太好了!这说明它已经适应了保护区环境!
夜幕降临,冷志军躺在炕上却睡不着。
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灰狼趴在炕沿边,独眼在黑暗中泛着绿光。
明天,巡护还要继续。
但冷志军知道,这次的任务与以往任何一次狩猎都不同——他们不再仅仅是猎手,还是野生珍惜动物的守护者。
猎刀柄上的铜铃铛在夜风中轻轻作响,仿佛在诉说着某种古老的约定。